6-20
永昌伯府门前,前所未有的热闹与郑重。
当家主母王氏身着隆重的大妆,带着一众有头脸的管事、嬷嬷,亲自站在仪门前等候。府中下人皆屏息静气,垂手肃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期待与紧张的肃穆。
蹄声嘚嘚,由远及近。数骑快马当先开道,后面紧跟着一辆覆盖着青绸、护卫森严的马车。车队在伯府门前稳稳停住,风尘仆仆的赵显利落地翻身下马,快步走到王氏面前,单膝跪地,声音因激动而略带沙哑:
“夫人!幸不辱命!林泉先生真迹《千峰寂雪图》……迎回来了!”
他双手高高捧起一个紫檀木长匣,匣身雕刻着古朴的花纹,密封得极为严实。
王氏看着那木匣,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她强忍着亲自上前接过的冲动,对钱嬷嬷点了点头。
钱嬷嬷会意,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接过木匣,感觉手中沉甸甸的,仿佛捧着千斤重担。
“好!赵管事辛苦了!此番你立下大功,伯府必有重赏!”王氏声音微颤,目光却始终未离那木匣分毫,“快!将画作请入萱草堂!”
一行人簇拥着那盛放画作的木匣,如同迎接凯旋的将军,浩浩荡荡地往内院而去。消息早已传开,各房各院都有人悄悄探头张望,看着那被严密护卫的木匣,眼神复杂。
听竹轩内,苏喆正临窗作画,画的是一幅雨后新笋图,笔意生机勃勃。迎夏脚步轻快地进来禀报:“少爷,赵管事回来了!画作已经迎入萱草堂了!”
苏喆笔下未停,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仿佛这轰动全府的大事,与他并无太大关系。
迎夏看着他平静的侧脸,心中敬佩更甚。少爷这份定力,真是无人能及。
萱草堂内,闲杂人等都已被屏退。王氏深吸一口气,亲手用特制的银刀划开木匣的封条。钱嬷嬷和赵显在一旁紧张地看着。
匣盖开启,里面是厚厚的丝绵衬垫。王氏戴上雪白的丝绢手套,极其小心地,将里面的画卷请了出来。
画卷缓缓在铺着软缎的长案上展开。
刹那间,一股孤高绝逸之气仿佛扑面而来!
画面之上,千山覆雪,万籁俱寂。笔墨极简,意境却极深。那雪色并非死白,而是透着一种冰冷的、仿佛能吸入肺腑的寒意。山峦的轮廓在雪中若隐若现,带着一种遗世独立的苍茫。仔细看去,那雪似乎还在缓缓飘落,静得能听到雪落的声音。
画的右下角,钤着一方小小的朱印——“林泉散人”。
无需再多鉴定,这幅画的真伪,任何懂行的人一眼便能确认!这就是失传已久的《千峰寂雪图》!林泉晚年的巅峰之作!
王氏看着画,久久无语,眼中竟隐隐有泪光闪动。不仅仅是因寿礼难题解决,更是为这画作本身磅礴又孤寂的艺术感染力所震撼。
“夫人,”赵显在一旁低声道,“随画一同找到的,还有林泉先生的手札原迹,以及……卫家那位老仆的口供画押,都证实了此画的来历。”
他将一个较小的锦盒呈上。
王氏接过,仔细看了手札上那熟悉的笔迹(她已看过抄本),以及老仆的画押,心中最后一块石头彻底落地。证据链完美无缺!
“好!太好了!”她连声赞叹,目光再次落到那幅惊世画作上,充满了占有和喜悦。
激动过后,便是现实的考量。
如何献礼?这泼天的功劳,如何分配?
她沉吟片刻,对钱嬷嬷道:“去,请七少爷过来一趟。”
这一次,不再是“召见”,而是“请”。
苏喆来到萱草堂时,堂内只剩下王氏和钱嬷嬷,以及那幅展开的《千峰寂雪图》。
“孩儿给母亲请安。”苏喆行礼。
“我儿快来!”王氏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亲热笑容,拉着他走到画前,“你看,这便是《千峰寂雪图》真迹!多亏了我儿慧眼识珠,洞悉先机,方能寻回此等国之瑰宝!”
苏喆目光落在画上,也是微微一怔。即便他历经数界,见识广博,也不得不承认,此画确实达到了极高的艺术境界。那其中蕴含的孤寂与超脱,隐隐与他某些世界的经历产生了共鸣。
“确是绝世珍品。”苏喆由衷赞道,“恭喜母亲得偿所愿。”
“是你我母子,同心协力之功!”王氏纠正道,语气郑重,“若非我儿,此画恐怕将永埋尘埃。这份功劳,母亲绝不会忘。”
她看着苏喆,眼神热切:“寿宴在即,献礼之事需得周密。我儿以为,该如何呈献,方能尽显我伯府诚意,又能……让我儿之功,得见天日?”
这是在询问,也是在试探他的心思。
苏喆心中清明。他若表现得急功近利,要求突出自己,必会引来王氏猜忌。他若全然推辞,又显得虚伪,且不符合他扭转命运的目标。
他略一思索,从容道:“母亲,此画能重现天日,首功在于母亲运筹帷幄,决断有力,赵管事等人亦是奔波劳苦。孩儿不过是在书中偶得线索,略尽绵力,实在不敢居功。献礼之时,自当以母亲和伯府名义呈上,方显郑重。”
他先是将功劳归于王氏和具体执行者,姿态放得极低。
王氏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但苏喆话锋随即一转,语气平和:“只是……外祖母乃是雅鉴赏鉴之人,若闻此画寻回之曲折,得知其中关联林泉先生手札与‘寂雪’古砚之雅事,想必会更加欣喜。或许……母亲在呈献画作之时,可酌情将这段机缘,作为趣谈,稍作提及?一则全了此画的传奇,二则,也显我伯府为筹备寿礼之用心,乃至……天意眷顾?”
他没有要求突出自己,而是建议突出“传奇”和“伯府的用心”,并将自己的作用隐含在“机缘”和“天意”之中。如此一来,既抬高了寿礼的格调,又不着痕迹地让该知道的人(比如侯府核心人物)了解到他苏喆在此事中的关键作用,还显得他谦逊不争。
王氏是何等精明之人,立刻听懂了其中的玄机。她看着苏喆,目光更加复杂。此子不仅聪慧,更深谙进退之道,懂得如何将利益最大化,却又让人挑不出错处。
“我儿思虑周全!”王氏赞叹道,“就依我儿所言。这段雅事,确实值得一说。”
她心中已然决定,不仅要说,还要在合适的场合,对着关键的人物,好好地说道说道。苏喆这份功劳,她必须认,而且要让他这份“智”与“运”的名声,传扬出去。这不仅是奖赏,也是向外界展示永昌伯府后继有人(哪怕是庶子),更是将苏喆更牢固地绑在自己的阵营。
“至于对我儿的奖赏……”王氏沉吟道,“金银俗物,怕是辱没了我儿。母亲记得,你已到了可以入家学读书的年纪。回头我便与你父亲说,让你正式入家学,一应笔墨书籍,皆由公中出。此外,城外有处五十亩的小田庄,风景尚可,便划到你名下,每年的出息,也算是个贴补。”
入家学!田庄!
这两个赏赐,远比之前的份例提升要实在得多!入家学,意味着他获得了与嫡子同等(至少表面上)的教育资源,是未来可能的科举晋身之阶!而田庄,则是实实在在的产业,虽然不大,却代表了他开始拥有独立的经济基础!
这才是苏喆真正需要的东西!
“母亲厚爱,孩儿……感激不尽!”苏喆这一次,真心实意地深深一揖。
他知道,自己凭借这“不世之功”,终于在这等级森严的伯府中,撬开了一道坚实的缝隙,为自己赢得了一片可以喘息、可以发展的立足之地。
从萱草堂出来,苏喆抬头望天,夏日的阳光有些刺眼。
功成归来,赏赐已定。
但他的心中,并无太多轻松。
他知道,真正的宅斗,他不过是刚刚拿到了入场券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