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喆是在一阵刺骨的阴冷和难以言喻的恶臭中恢复意识的。
这股味道复杂得令人作呕,混杂着牢狱特有的霉腐气、隐约的血腥锈气,以及某种……防腐药草的苦涩。他尚未睁眼,过往九界积累的本能已先一步调动起来。
“剑心通明”带来的危机直觉并未示警,意味着暂无立时毙命的危险。“精神力”如涓涓细流,扫过自身,反馈回的信息是:身体虚弱,手脚被粗糙的绳索捆绑,蜷缩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但无明显外伤。
他缓缓睁开眼。
视野所及,昏暗异常。只有墙壁高处一个巴掌大的通风口,透进几缕惨淡的天光,勉强勾勒出这是一个狭窄、封闭的石室。四壁是斑驳的石墙,墙角生着厚厚的青苔,空气里弥漫着能将人衣物浸透的湿气。
这里不是监牢,就是某个不见天日的私刑地窖。
几乎是同时,一股汹涌的记忆碎片强行灌入他的脑海,伴随着原主强烈的不甘与绝望。
此身名为陈默,年方十九,是大理寺辖下一个微不足道的“仵作学徒”。三日前,京城发生一起骇人听闻的“新娘沉塘案”,一位刚出嫁的富商之女被发现溺死在城外河中,身着大红嫁衣,面容平静得诡异。此案影响恶劣,上峰严令限期破案。
陈默随其师,大理寺资深仵作徐嵩前往验尸。徐嵩年事已高,经验丰富,断定新娘为生前入水,溺亡。然而,陈默在协助整理尸体时,凭借年轻人过人的眼力,于新娘紧握的掌心缝隙中,发现了一小片绝非河底应有的、沾染奇异朱砂的碎屑。
他私下将疑虑告知师父,徐嵩却厉声呵斥,让他莫要节外生枝,此案已结,上报便是。
可陈默心中不安,又恰逢大理寺一位与他交好的录事询问,便将自己的发现说了出去。不料,当夜,那位录事便暴毙家中,而陈默则被冠上“勾结邪祟、伪造证物、扰乱案情”的罪名,打入这死牢。
记忆在此处被强烈的恐惧掐断。原主是在无尽的冤屈和对死亡的畏惧中,生生熬干了最后一点生机。
“……”苏喆,或者说现在的陈默,轻轻吐出一口浊气,驱散着胸腔内原主残留的窒息感。
【意识载入完成。身份:陈默(仵作学徒)。当前世界:古代刑侦界。】
【核心任务:洗刷自身冤屈,并揭露“新娘沉塘案”的真相。】
【本界核心天赋【洞察入微】已激活。此天赋将极大强化宿主对细节的观察、记忆、分析与联想能力。】
系统的提示音一如既往的冰冷、精准。
苏喆没有立刻动作,而是就着昏暗的光线,开始重新“阅读”这间囚室。
石壁上的水痕走向,地面灰尘被拖曳的痕迹,角落里老鼠啃噬后留下的细微骨渣,空气中药草气味与血腥气的混合比例……无数曾被原主乃至常人所忽略的信息,此刻如同被无形的放大镜聚焦,清晰地呈现在他的感知里。
“洞察入微……”他心中默念。这个天赋,在此界,或许比刀剑更为锋利。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自己身前不远的地面上。那里有几道并非由他造成的、相对新鲜的刮痕,痕迹很浅,夹杂在陈年污垢中,若非刻意观察,绝难发现。痕迹的走向,指向斜对面的墙角。
苏喆挪动被缚的身体,艰难地蹭到那个墙角。指尖在冰冷潮湿的石面上细细摸索。
有了。
一块石砖的接缝处,手感略有不同。他用指甲抠挖,很快,一小片硬物被他撬了出来。借着微弱的光,他看清了那是什么——一小片干涸的、暗褐色的泥土,中间嵌着几根极细的、同样颜色的植物纤维。
“泥……不是这牢房里的。”苏喆立刻判断。牢房地面是夯土,潮湿,颜色深黑。这片泥土则偏红褐色,质地更细腻,且那植物纤维……
他将其凑近鼻尖,轻轻一嗅。
一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腥气,混杂着一种……水草的清涩感。
河泥?
几乎是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他脑海中关于“新娘沉塘案”的记忆碎片被调动起来。发现新娘尸体的河边土壤……似乎是黄褐色?不对,卷宗记录可能有误,或者发现尸体的地点并非第一现场。
这片泥土,是从某个人的鞋底刮落下来的。那个人,在他之前,曾被关押在这里,并且接触过案发现场,或者与案发现场类似环境的河泥。
会是谁?是那个暴毙的录事?还是……真正的凶手?
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开始在他脑中盘旋,等待着被串联的丝线。
就在这时,沉重的铁门“哐当”一声被从外面推开,刺眼的光线涌入,让苏喆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两名身着大理寺公服、腰佩横刀的狱卒走了进来,面色冷硬。为首一人身材高大,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囚室,最后落在蜷缩在墙角的苏喆身上。
“陈默,起来!”声音如同破锣,在狭小空间内回荡。
苏喆没有反抗,顺从地、略显艰难地试图站起。他刻意表现出原主应有的虚弱和惶恐。
另一名稍矮的狱卒上前,粗暴地将他拽起,推搡着向外走。
“二位差大哥……是,是要提审吗?”苏喆模仿着原主的口吻,声音带着颤抖。
高个狱卒冷哼一声:“提审?小子,你倒是想得美!徐仵作为你这孽徒求情,寺丞大人开恩,允你戴罪立功!”
徐师父?
苏佶心中一动。徐嵩在原主记忆里,是个刻板、严厉,但并非歹毒之人。他当初呵斥原主,或许并非单纯为了结案,而是察觉到了更深的水,想保护这个不知轻重的徒弟?如今原主下狱,他果然还是出面了。
“立功?如何立功?”苏佶忙问。
“少废话!到了便知!”矮个狱卒不耐烦地又推了他一把。
苏佶不再多言,被两人押解着,穿过阴暗潮湿的甬道,一路向上。他低着头,但【洞察入微】的天赋已全力运转。
墙壁上火把留下的烟熏痕迹,地面石阶被无数人踩踏形成的磨损凹坑,空气中逐渐变化的味道——从牢房的腐臭,到衙署常见的墨香与陈旧木料的气息……
他被带到了一个偏厅。厅内气氛凝重,上首坐着一位面容严肃、身着绿色官袍的中年男子,应是大理寺某位寺丞。其侧下方,站着一位头发花白、身形清瘦的老者,正是原主的师父徐嵩。徐嵩看到苏喆,眼神复杂,有痛心,有无奈,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而厅堂中央的地面上,停放着一具以白布覆盖的尸身。虽盖着布,但那轮廓,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更浓烈的防腐药草和死亡气息,都昭示着其身份。
“罪徒陈默带到!”狱卒高声禀报。
寺丞锐利的目光落在苏喆身上,沉声道:“陈默,你师父以自身前程为你作保,称你于验尸一道或有偏才。今有另一桩命案,死者情况蹊跷,你若能助徐仵作勘验明白,或可酌情减你之罪。若再敢胡言乱语,数罪并罚,立斩不赦!”
苏喆低头应是,目光却已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那具尸体。
徐嵩走上前,对他低声道:“默儿,此案关系重大,你……仔细些。”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沙哑。
苏喆点了点头,走到尸体旁。徐嵩示意,一旁的助手掀开了覆盖的白布。
一具中年男性的尸体暴露出来,面色青紫,双目圆睁,瞳孔涣散,口鼻处有已经干涸的呕吐物痕迹。
“此人乃西城粮商张贵,昨夜被家人发现暴毙于书房。初步查验,无外伤,疑是急病突发。”徐嵩在一旁简述。
苏喆没有说话。他深吸一口气,将全部心神沉浸于【洞察入微】的状态中。
世界仿佛安静了下来。他的视野聚焦在尸体上,每一个细节都被无限放大。
青紫的面色,主要集中在口鼻周围,而非均匀分布……瞳孔涣散,但边缘似乎有极其细微的、不规则的收缩痕迹……口鼻处的呕吐物,颜色、质地……他注意到死者指甲缝隙里,似乎嵌着一点极细微的、不同于书房常见灰尘的蓝色颗粒。
还有气味……除了尸臭和药草味,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杏仁味?
杏仁味?
苏喆心中猛地一跳。一个源自某个科技世界碎片记忆的知识点浮现出来——某些剧毒物质,会散发出苦杏仁味!
他立刻俯身,更近距离地观察死者的口鼻,甚至不顾污秽,用手指极其轻微地沾了一点呕吐物残留,在指尖捻开。
颜色、质感……
同时,他看似无意地用手帕擦拭手指时,巧妙地用指甲刮过了死者指甲缝,将那点蓝色颗粒沾到了帕子上。
这一切做得迅捷而隐蔽,在旁人看来,他只是在进行一次格外仔细的检查。
寺丞等得有些不耐烦:“如何?可有发现?”
徐嵩也紧张地看着他。
苏喆直起身,目光平静地看向寺丞和师父,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在偏厅中回荡:
“回大人,师父。此人……非是急病暴毙。”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
“乃是中毒身亡。”
“而且,是一种能造成血液窒塞,并伴有喉部灼烧、呕吐症状的剧毒。其来源……或许与某种带有蓝色粉尘之物有关。”
话音落下,满堂皆静。徐嵩瞳孔微缩,寺丞面露惊疑。
而苏喆的脑中,系统的提示音并未因他的正确判断而响起。相反,他清晰地感知到,在自己做出“中毒”判断的瞬间,系统传递过来的、关于此案“原定剧情线”的模糊信息,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滞涩和矛盾。
就像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了一颗不和谐的石子。
第十界的帷幕,就在这初显的案情与初现的系统矛盾中,正式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