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并非缺乏光线的黑暗,而是具有吞噬性质的、绝对的虚无。它包裹着一切,吞噬了视觉,扭曲了触觉,甚至连刚才电梯运行那微弱的失重感,都仿佛成了遥远的幻觉。空气凝滞而冰冷,带着地下特有的潮湿和那股浓得化不开的、混合了泥土、铁锈与腐败有机物的恶臭,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粘稠的污物。
那声直接响彻在脑海深处的低语——“……终于……来了……我的……演员们……”——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每个人的意识核心,久久不散,带来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原始的惊惧。
“谁?!谁在说话!”阿杰在黑暗中惊恐地大叫,声音在死寂中撞击,却没有产生任何回音,仿佛被黑暗本身吸收了。
“别出声!”苏喆低喝道,他的声音沙哑而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厉。尽管精神壁垒破碎带来的剧痛依旧撕扯着他的神经,但“恐惧抵抗”天赋的本能让他强行凝聚起一丝残存的精神力,如同在狂风暴雨中护住最后一星火种。他能感觉到,那低语的源头,那个古老而庞大的存在,就在这片黑暗的某处“注视”着他们。声音,在这里可能不再是饵料,而是……坐标。
阿杰的叫声戛然而止,只剩下粗重而恐惧的喘息。
秦姐紧紧抱着莉莉,两人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体的剧烈颤抖。秦姐手中的相框,那微弱的光芒在踏入这片黑暗后,几乎完全熄灭了,只剩下一点点若有若无的温热感,证明着它尚未完全失效。苏喆手中的剧本,扉页上的金色字迹也黯淡到了极致,如同风中残烛。
他们如同盲人,被困在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里。
“我们……我们现在怎么办?”莉莉带着哭腔,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苏喆没有回答。他闭上眼睛——在这片黑暗中,睁眼与闭眼并无区别——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其他感官和精神感知上。他缓缓地、极其小心地向前迈出一步。
脚下是坚实而略显潮湿的地面,触感像是夯实的泥土,又混合着一些碎石子。没有碰到墙壁。
他又迈出一步,两步……
忽然,他的脚尖触碰到了某种坚硬、冰凉的东西。不是墙壁,更像是一截断裂的、锈蚀的金属管。
他蹲下身,摸索着。果然是半截嵌入地面的管道,断口参差不齐,覆盖着厚厚的、湿滑的锈垢。他沿着管道摸索了片刻,发现它延伸向黑暗深处。
这至少提供了一个方向。
“跟着我,注意脚下。”苏喆低声道,声音在绝对的寂静中显得异常清晰。他一手握着剧本,一手扶着那截冰冷的管道,开始缓慢地向前移动。
秦姐拉着莉莉,阿杰则几乎是贴着苏喆的后背,四人如同串联在一起的、在悬崖边缘行走的盲人,沿着这不知通往何处的管道,艰难前行。
黑暗剥夺了时间感。他们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五分钟?十分钟?还是半个小时?周围永远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死寂,只有脚下偶尔踢到碎石的细微声响,以及彼此粗重不一的呼吸声,证明着他们还“存在”。
那股混合的恶臭始终萦绕不散,甚至随着深入,还多了一种……淡淡的、甜腻的血腥气。
管道并非一直笔直,偶尔会有转弯,有时还会出现岔路。苏喆只能凭借直觉和管道本身的走向选择一个方向。他尝试着将微乎其微的精神力向外延伸,但如同石沉大海,这片黑暗对精神感知有着极强的压制力。
压抑。无边的黑暗和死寂带来的精神压抑,远比直接的恐怖景象更加折磨人。仿佛有沉重的巨石压在胸口,让人喘不过气。阿杰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莉莉的抽泣声也几乎无法抑制。
就在这时,苏喆扶着管道的手,突然摸空了。
管道,在这里断掉了。或者说,它连接到了别的什么东西上。
他小心地向前摸索,手指触碰到了一种粗糙、冰冷、带有规则缝隙的立面。
是墙壁。
他用双手仔细触摸着。墙壁很粗糙,像是未经粉刷的水泥墙面,冰冷刺骨。他沿着墙壁横向摸索,走了几步,指尖碰到了一个坚硬的、金属的、类似门框的边缘。
一扇门?
他心中一动,仔细摸索着门的结构。没有门板,只有一个空荡荡的门框,里面同样是深邃的黑暗。
他犹豫了一下,侧身从门框中穿了进去。
里面的空间似乎不大,空气更加污浊。他的脚踢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哐当”一声轻响。这声音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
他蹲下身摸索,触手是冰凉的、光滑的陶瓷质感,边缘有些破损。是一个……洗手池?
这里难道是一个房间?
他继续摸索,碰到了同样材质的、更大的容器边缘……是浴缸?还有一个金属支架,上面挂着破烂的布条……是淋浴设备?
这是一个……卫生间?
酒店地下室的卫生间?
这个发现让他精神微振。有结构,就意味着有迹可循。
他退出这个卫生间,回到管道断口处,将这个发现低声告知了其他人。一丝微弱的希望,如同黑暗中划过的萤火,虽然微弱,却暂时驱散了些许绝望。
他们决定沿着墙壁继续探索。
然而,没走多远,苏喆的手再次摸到了一个门框。
同样空荡的门框,里面同样是黑暗。
他试探着进去,摸索到的布局……和刚才那个卫生间,几乎一模一样!
冰冷粗糙的墙壁,破损的洗手池,空荡荡的浴缸……
他退出来,继续沿墙走。
第三个门框,第四个门框……
每一个门框后面,都是一个几乎完全相同的、空无一物的、破败的卫生间!
仿佛进入了某个无限循环的、由废弃卫生间构成的迷宫!
一股比黑暗更加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了苏喆的头顶。
这不再是简单的空间错乱,而是一种更加诡异、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重复!就像……就像某种存在,在拙劣地、疯狂地复制着同一个令人不快的场景!
就在这时,一直几乎熄灭的相框,在秦姐怀中,突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与此同时,苏喆感到手中那本暗红色剧本,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他立刻停下脚步,将精神力集中到剧本上。
在绝对的黑暗和死寂中,一行全新的、带着微弱磷光般的字迹,如同浮出水面的尸体,缓缓地在剧本空白的页面上浮现出来:
【重复的囚笼,寂静的审判。】
【聆听逝者的低语,方能窥见路径。】
【于无声处,寻找那唯一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