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苦大师听闻空见师叔追问《天佛掌》的修习者,并且得知有人以此掌法在外行凶时,脸上不禁浮现出一抹极为复杂且无奈的苦笑。
他先是恭敬地行了一礼,这才缓缓答道:
“回禀师叔,此事……唉,说来话长。”
“据弟子所知,如今寺中登记在册、曾有幸翻阅并修行过《天佛掌》秘籍的弟子,皆在寺中清修,近半年来均未曾下山。”
“戒律院亦有明确记录,绝无外传或失窃之事发生。”
空见神僧的眉头微微皱起:“哦?那除此之外,还有何人?”
玄苦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与惋惜之色,声音低沉了几分:
“除却这些按部就班修习的后辈,唯有一人,不仅精通此掌法,更是……更是这门《天佛掌》武学的开创者。”
“开创者?”空见眼中精光一闪,似乎想到了某个可能,追问道:“玄昙?”
“正是……玄昙师兄。”玄苦艰难地吐出了这个名字。
“玄昙?是那个小家伙啊!”
空见神僧闻言,脸上竟露出一丝恍然和不易察觉的亲切笑意,仿佛想起了什么有趣的往事。
“他现在人在何处?速速召他回来问话便是。”在他的印象中,玄昙天赋异禀,灵性十足,是最对他胃口的一个后辈。
然而,面对空见师叔这理所当然的吩咐,玄苦脸上的苦涩却愈发浓重,他深深低下头,语气充满了愧疚与无奈。
“师叔……玄昙师兄他……他早已被逐出少林了。”
“什么?!”
空见神僧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惊愕与震怒。
他身上那原本已然平息的幽深气息猛地波动了一下,显示出内心的极不平静。
“逐出少林?何时之事?究竟所为何事?!”
“玄昙那小子,虽然性子跳脱了些,但本性纯良,天赋更是百年难得一见,何人如此大胆,竟将他逐出山门?!”
言语之间,维护之意显而易见。
他甚至想起,当年若非自己云游在外,懒散惯了,错过了收徒之期,这玄昙本该是他的弟子,而非被那个古板拘谨的空远师兄收入门下。
玄苦感受到师叔的怒意,心中更是忐忑,却也不敢隐瞒,只得将那段尘封的往事娓娓道来:
“师叔息怒。”
“此事……根源在于玄昙师弟的……理念。”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继续道:
“玄昙师弟天赋超绝,不仅武功进展神速,于佛法亦有其独到见解。”
“然而,他后来提出了一套惊世骇俗的理念。”
“他认为,既然‘众生皆有佛性,人人皆可成佛’,我少林寺作为禅宗祖庭,不应再有‘内家空门弟子’与‘俗家弟子’的严格区分。”
“他主张大开山门,大肆收纳俗家弟子,并且要求给予俗家弟子与空门弟子完全同等的地位和武学传承机会。”
空见听到这里,目光微微闪动,并未立即表态,但脸色依旧阴沉。
玄苦叹了口气:
“师叔明鉴,此论一出,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
“寺中多位空字辈的师叔师伯,尤其是戒律院的空性师叔等人,认为此议违背祖制,乱了宗门法度,更是对佛门清净之地的亵渎。”
“双方争执不下,矛盾日益激化。”
“最终……在一次达摩院议事中,诸位空字辈师叔伯联合决议,以‘离经叛道,动摇宗门根基’为由,要将玄昙师弟囚禁于伏魔塔下,终身面壁。”
“囚禁伏魔塔?!”空见的声音陡然变冷。
“是……”玄苦的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丝后怕与难以置信,
“然而,谁也没料到,玄昙师弟的武功修为,竟已高深到了那般地步!”
“在诸位空字辈师叔伯的联手围攻之下,他……他竟硬生生杀出重围,负伤逃离了少林!”
玄苦抬起头,脸上满是复杂之色。
“此事关乎少林颜面,对外自然不能宣称多位空字辈前辈联手都未能拿下一位后辈弟子。”
“因此,寺中对外统一口径,只说是玄昙师弟触犯门规,已被逐出少林。”
“实际上……是他自己破围而去。”
“此事,也成了寺中许多知情者心中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疤。”
空见神僧听完,久久沉默不语。
他佝偻着背,望着远处残破的寺院轮廓,浑浊的老眼中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光芒。
有对玄昙那小子竟有如此魄力与修为的惊讶,有对寺中那些老顽固墨守成规的愤怒,更有一种深沉的惋惜与无奈。
听闻玄昙竟是因这等缘由被逼离少林,杨过沉吟片刻,开口问道:“既然玄昙大师已离寺,不知如今可有他的下落线索?”
玄苦大师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情,既有钦佩,也有一丝向往。
“玄昙师兄当年离去时曾言,他要走遍天下,让世人都明白他所说的‘义’。”
“关于他的行踪,弟子确实听到过一些传闻。”
“约莫一年前,在京都汴梁城举办了一场盛大的佛门辩经大会,天下高僧云集。”
“据说,会上出现了一位白衣僧人,其发言震惊四座。”
他顿了顿,仿佛在回忆那惊世骇俗的言论,语气中带着不可思议:
“那人当众言道:若这世间只允许有如来一个佛,那我们日日诵经、苦苦修行,追寻成佛之路,意义何在?岂不是自欺欺人?”
“若佛法真谛在于众生平等,人人皆具佛性,人人皆可成佛,那为何我不能成为如来佛?”
“非但如此,我更要成为那最强的如来——帝如来!”
“此论一出,全场哗然,在场的高僧大德无不视其为离经叛道、狂妄至极的魔障。”
玄苦叹了口气,却话锋一转。
“但不知为何,弟子听闻此事后,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玄昙师兄。”
“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他,才会有如此……如此不顾世俗眼光、直指本心的狂傲思想。”
他的语气里,隐隐透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羡慕,羡慕玄昙能如此坦荡地直面内心,挣脱所有枷锁,而他自己,却要背负着少林方丈的重担,顾虑重重。
“哈哈哈哈哈!”
空见神僧听到这里,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爆发出畅快淋漓的大笑,震得周围的瓦砾都簌簌作响。
“好小子!不愧是最对老子胃口的人!”
“这狂劲儿,比老子当年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帝如来?”
“啧啧,这名字够霸气!”
笑罢,他的脸色又迅速阴沉下来,用力捶了一下身旁的断柱,恨恨道:
“可惜了啊!”
“这么好的一棵苗子,天赋、心性、魄力都是顶尖,竟然就让那帮脑子里只有陈规旧条的老顽固给逼走了!”
“真是瞎了他们的狗眼!”
“当初老子要是没在外面瞎逛游,早点回来,说什么也得把这小子抢过来当徒弟!”
“空远那个呆子!迂腐!连自己的徒弟都护不住!”
他越说越气,猛地转向玄苦,喝问道:
“空远那老小子现在人呢?躲哪儿去了?”
玄苦被师叔的怒气所慑,连忙恭敬回答。
“回师叔,空远师叔他……”
“自从那件事后,便心灰意冷,主动请辞了所有职务,如今长居藏经阁顶层,终日与青灯古佛为伴,负责整理校对佛经典籍,一心专研佛法,不再过问寺中任何事务。”
“专研佛法?不问世事?”空见一听,火气更盛,须发皆张。
“还专研个屁!徒弟都让人欺负跑了,他还有心思躲起来念经?”
“他这个师父是怎么当的!”
看着空见师叔暴怒的模样,玄苦脸上掠过一丝更深沉的悲凉,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说出了真相。
“师叔息怒……其实,空远师叔他……他如今已是功力全失,形同废人了。”
“什么?!”空见神僧的怒骂戛然而止,瞳孔骤然收缩,“怎么回事?!”
玄苦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沉重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