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接石延煦、石延宝入宫的一应事宜,又批阅了半晌奏章,眼见日头西斜,石素月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角,起身对石绿宛道:“随本宫去永福殿看看。”
石绿宛会意,知道殿下这是要去见陛下和皇后。她轻声应下,默默准备好一件轻薄的披风,虽已入春,但傍晚时分依旧带着凉意。
主仆二人穿过寂静的宫道,来到永福殿外。守卫的殿前司士兵见是石素月,无声地行礼让开道路。殿内的气氛依旧沉闷,比起往日,似乎多了几分刻意维持的安静,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
石素月步入殿内,首先看到的便是李氏皇后。她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虽然依旧捻着佛珠,但目光却不似往日那般空洞,时不时地望向内室方向,眉宇间那浓得化不开的愁绪似乎淡了一点点,添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牵挂。
“儿臣给母后请安。”石素月上前,依礼问好,声音放得轻柔。
李氏闻声转过头,看到是她,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招了招手:“月儿来了,快过来坐。” 她对这个女儿的感情始终复杂,有畏惧,有隔阂,但那份深植于心的母爱,却并未因权力的更迭而完全湮灭。
尤其是在经历了丧子之痛和丈夫被软禁的打击后,女儿成为了她血脉相连的依靠,尽管这依靠如今显得如此强势而令人不安。
石素月走到李氏身边坐下,握住母亲有些冰凉的手,轻声问道:“母后今日气色似乎好些了?延煦和延宝可来请过安了?”
提到两个孙子,李氏的眼神明显亮了一些,语气也活络了些:“来过了,刚走没多久。两个孩子,到底是年纪小,刚开始还有些怕生,不过延煦那孩子,到底是懂事些,还知道给他皇祖父磕头……你父皇他……”她说着,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内室的方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小心翼翼。
就在这时,内室的帘子被轻轻掀开,石敬瑭竟缓缓踱步走了出来。他依旧穿着常服,脸色依旧沉郁,身形甚至比前几日更显清瘦了些,但那双原本死寂的眼睛里,此刻却似乎有了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微光。
石素月立刻站起身:“儿臣参见父皇。”
石敬瑭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很短暂,随即移开,落在了空处。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完全无视,而是沉默了片刻,就在石素月以为他依旧不会开口,准备像以往一样自说自话几句就离开时,他却忽然用有些干涩沙哑的声音,极其缓慢地说了句:
“延煦和延宝方才在此,说想要些市井孩童玩耍的物件,竹马、毽子之类……还说……想吃东街王记铺子的桂花糕和杏仁酥。”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久未开口的滞涩,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入了石素月和李氏的耳中。
李氏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丈夫,眼中瞬间涌上了泪光,她连忙用帕子按住眼角。
这是自宫变以来,石敬瑭第一次主动对石素月说话!虽然内容只是关于孙儿们微不足道的需求,但这无疑是一个信号,一个冰封开始融化的信号!
石素月心中也是微微一动。她看着父亲那刻意避开她视线的侧脸,那紧抿的、带着倔强与屈辱的嘴唇,明白他说出这番话,内心经历了怎样的挣扎。
这不仅仅是为孙儿索要玩具和糕点,这更像是一种变相的妥协?或者说,是他在划定的囚笼内,尝试着重新建立一点点与外界、与这个掌控了他命运的女儿之间,极其脆弱的联系。
也许,他只是单纯地想满足孙儿们的愿望,而如今能办到这件事的,只有石素月。
无论如何,这是一个积极的转变。
石素月压下心中的波澜,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温和与恭顺,立刻应道:“是,父皇。儿臣记下了。这就派人去市面上采买最好的竹马、毽子,再去东街王记,将刚出炉的桂花糕和杏仁酥买回来。定让延煦和延宝高兴。”
石敬瑭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不再说话,转身又慢慢走回了内室,将那短暂的交流隔绝在帘幕之后。
尽管他离开了,但殿内的气氛却仿佛因这寥寥数语而松动了许多。
李氏激动地抓住石素月的手,声音带着哽咽:“月儿……你父皇他……他总算……”
“母后,儿臣明白。”石素月反手握紧母亲的手,轻声安慰道,“父皇只是一时心结难解,慢慢会好的。如今有延煦和延宝在身边,或许能让他开怀些。您也要保重身体,莫要过于忧心。”
她又陪着李氏说了会儿话,大多是围绕着两个孩子和石重睿的生活起居,刻意避开了所有敏感的朝政话题。她能感觉到,母亲紧绷的心弦似乎也随着丈夫态度的细微转变而松弛了一点点。
直到天色渐暗,宫灯初上,石素月才起身告辞。
走出永福殿,晚风带着凉意吹来,石素月却觉得心头仿佛也吹进了一丝暖意。石敬瑭的这次开口,意义重大。这证明亲情这张牌,打对了方向。
只要他愿意沟通,哪怕只是从孙儿们的事情开始,就有了进一步缓和关系,乃至借助其名义行事的可能。
“绿宛,”她吩咐道,“立刻派人出宫,按陛下所言,采买孩童玩耍物件和东街王记的糕点,要最好的,尽快送入凝和宫。再……以陛下的名义,赐些锦缎玩物给张氏,让她安心教导孩子。”
“是,殿下。”石绿宛应下,她能感觉到殿下心情似乎不错。
石素月抬头望向已然升起疏星的天幕,深深吸了一口气。权力的道路冰冷而残酷,但偶尔闪现的、属于石素月而非摄政公主的亲情牵绊,却如同这寒夜中的微弱星火,虽不能照亮前路,却也能带来一丝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慰藉。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距离石敬瑭真正愿意为她背书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至少,坚冰已裂开了一道细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