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汴梁,暑气渐浓,连带着皇城内的空气也似乎粘稠了几分。石素月埋首于案牍之间,批阅着各地送来的例行公文,朱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成了偏殿内最主要的声响。
虽然推行了《安民养国诏》,但具体事务的落实、各方利益的平衡,依旧耗费着她大量的心力。
就在她准备歇息片刻,饮口凉茶润喉时,石绿宛捧着一份来自东南的奏折,快步走了进来。
“殿下,吴越国急递。”
“哦?”石素月放下茶盏,来了精神。吴越国钱元瓘的奏折?她心中微动,隐约有了预感。接过奏折,迅速展开阅览。
果然不出她所料!奏折是以吴越王钱元瓘的口吻所写,言辞恭谨,先是问候了皇帝陛下和监国公主殿下安好,表达了对中原王朝的忠诚不渝,随后便切入正题——为其麾下两位重臣陆仁章和仰仁铨请官。
奏折中称,镇海军衙内统军、上直马步军都监、检校太傅、睦州刺史陆仁章,以及镇海军兴武左右开道都指挥使、明州刺史仰仁铨,二人“忠勤夙着,勋劳卓着”,在保境安民、辅佐王事方面立下汗马功劳,恳请朝廷予以褒奖,加授同平章事之职,并遥领节度使。
石素月看着奏折上那两个陌生的名字和一连串的头衔,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最终化为一个带着几分狡黠和了然的“坏笑”。
“来了,终于来了!”她心中暗道,一股计划得逞的舒畅感油然而生。
这哪里是什么单纯的为臣子请功?这分明是钱元瓘在向她,向汴梁朝廷,递交的一份“投名状”,或者说,是一次心照不宣的政治交易!
他主动请求朝廷为他手下加官进爵,就是在用实际行动表明,他承认并尊重中原王朝对藩属的封赏之权,承认她石素月这个监国公主有资格给予他臣子如此高的荣耀。
“这个钱元瓘,倒是识趣,也够精明。”石素月暗赞。如此一来,她之前派密使前去“暗示”他上表请求移置静海军的事情,就显得顺理成章了。
你既然承认我的权威,向我为你的人要官,那我接下来“应你之请”处理静海军的事务,岂不是合情合理?
“这个我肯定同意啊!”石素月几乎要笑出声来,心情大好。用两个虚衔,换来对方对自身权威的公开承认,以及为后续“静海军移置”计划铺平道路,这买卖太划算了!至于那陆仁章和仰仁铨是否真的“忠勤夙着”,谁在乎呢?这不过是权力博弈中的筹码而已。
她仿佛已经看到,那份早已由和凝草拟好、只等一个合适名义就能颁布的,关于移置静海军于温州的诏书,终于找到了最完美的“东风”。
“绿宛,”石素月压下心中的兴奋,尽量让语气显得平静如常,“拟旨。”
“是,殿下。”石绿宛立刻准备好笔墨,她虽不知殿下为何对此事如此“开心”,但能感觉到殿下心情颇佳。
石素月清了清嗓子,开始口述,语气庄重,仿佛在处置一件再正常不过的藩属请封事务:
“制曰:吴越王钱元瓘,忠贞体国,镇守东南,功在社稷。其所荐贤才,必为干城之选。今据吴越王所奏,镇海军衙内统军、上直马步军都监、检校太傅、睦州刺史陆仁章,忠勇勤勉,堪当重任;镇海军兴武左右开道都指挥使、明州刺史仰仁铨,夙夜在公,勋劳卓着。二人皆为国家栋梁,朕心甚慰。”
她略微停顿,看了一眼石绿宛笔下流畅的文字,继续道:
“兹擢升陆仁章为同平章事,遥领遂州武信军节度使;擢升仰仁铨为检校太傅、同平章事,领宣州宁国军节度使——”
念到这里,石素月特意加重了语气,清晰地吐出最后那几个关键的字:
“——从吴越国王钱元瓘之请也。”
“从吴越国王钱元瓘之请也!”这几个字,才是这道旨意的精髓所在。它明确地告诉钱元瓘,也告诉天下人,这次加封,是应你吴越王的请求而施行的恩典,是朝廷对你恭顺态度的认可和回报。这既全了钱元瓘的面子,也彰显了朝廷的权威。
石绿宛笔下如飞,将这道旨意完整地记录下来。她隐约感觉到,这道看似普通的封赏诏书,似乎与殿下之前谋划的某件大事有关,但她恪守本分,并不多问。
“即刻用印,以六百里加急,发往吴越国!”石素月吩咐道,嘴角那丝笑意依旧若有若无。
“是,殿下。”石绿宛领命,捧着墨迹未干的诏书前去安排。
看着石绿宛离去,石素月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觉得连日来的疲惫都消散了不少。她想象着钱元瓘接到这道旨意时的表情,想必是既满意于为手下争取到了崇高的虚衔,又对她接下来的“回应”充满了期待吧?
“嗯,是时候了……”石素月喃喃自语,目光转向书案一角,那里放着另一份早已准备多时的诏书草案——正是关于移置静海军于温州,并“从钱元瓘之请也”的正式文件。
她拿起那份草案,再次仔细审阅了一遍。和凝的文笔确实老辣,将一件充满政治算计的事情,写得冠冕堂皇,情深意切。
诏书中以痛心疾首的语气描述了静海军旧地沦于“夷狄”的“惨状”,然后笔锋一转,盛赞吴越王钱元瓘“忠愤填膺,不忘旧疆”,主动上表请求将静海军旌节暂移于温州,以“存其名号,系民望而待后图”。
最后,自然是“朕嘉其诚,允其所请”,正式宣布静海军移治温州。
整篇诏书,将中原王朝塑造成一个不忘故土、嘉奖忠臣的正面形象,而将吴越国拉上了同一辆战车,共同承担起这份“道义”的责任。
“完美。”石素月满意地点点头。只要钱元瓘接受了为陆仁章、仰仁铨请官的封赏,就等于默认了这整套逻辑。他不可能,也没理由再反对这份“应他之请”的静海军移置诏书。
“钱元瓘啊钱元瓘,这份‘厚礼’,你可要接好了。”石素月脸上露出了如同狐狸般的笑容。她几乎可以预见,当这份静海军移置的诏书正式颁布,并再次强调“从钱元瓘之请也”时,南汉的刘?和交趾的吴权,脸上会是何等精彩的表情。
而钱元瓘,除了捏着鼻子认下,还能说什么?毕竟,名义上,这可是他自己“请求”来的!
这种隔空布局,借力打力,将各方势力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让石素月再次体会到了权力带来的、近乎智力上的愉悦。虽然无法实际掌控万里之外的疆土,但在名义和道义上占据制高点,恶心对手,捆绑盟友,同样是一种有效的战略。
她不再犹豫,提笔在那份静海军移置的诏书草案上,签下了自己的批示,并加盖了监国公主宝印。只待前往吴越国封赏陆、仰二人的使者出发后,便将这份诏书一同明发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