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琅的态度转变,来得突然而诡异。
就在高途递上那份伪造的病历,惴惴不安地等待最终审判后的第二天起,一切似乎都不同了。
那股无处不在的、带着审视和压迫感的目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高途几乎不敢确认的……关照?
先是沈文琅吩咐助理,将高途手头几个需要加班赶工的项目分派给了其他秘书,美其名曰“减轻工作量,利于休养”。
接着,高途发现自己的办公桌上,每天早晨都会准时出现一杯温度刚好的热牛奶,而不是往常的黑咖啡。
沈文琅甚至在一次部门会议上,当众提醒高途如果感到不适可以随时休息,语气平淡,却足以让整个秘书处的人侧目。
这些细微的变化,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高途早已麻木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圈困惑而惶恐的涟漪。他非但没有感到安心,反而更加毛骨悚然。
沈文琅这是什么意思?愧疚?因为那天晚上强行闯入他的出租屋?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试探?一种更高级的、温水煮青蛙般的掌控?
高途试图用药物带来的情感隔离来应对,但那种根植于十年相处养成的、对沈文琅情绪的本能感知,还是在麻木的冰层下微弱地挣扎着。他看不懂沈文琅了。
这比直接的质问和冰冷的怀疑,更让他无所适从。
秘书处的闲言碎语也开始悄然蔓延。
“看见没?沈总今天又让高秘书提前下班了。”
“何止啊,我昨天送文件进去,看见沈总桌上那份并购案的风险评估,居然是高秘书做的初稿,沈总居然一个字没改就签了!以前哪次不是打回来改三四遍?”
“啧,看来高秘书这次‘生病’,倒是因祸得福了?沈总这态度,明显不一样啊!”
“岂止是不一样,简直像换了个人。你们说,沈总会不会是……”
窃窃私语声在茶水间、在走廊角落响起,那些或羡慕或探究或带着暧昧揣测的目光,如同细针般扎在高途背上。
他越发沉默,越发将自己缩在工位的角落里,恨不得变成一道透明的影子。
“高秘书,”同部门一个资历较浅、平时对他还算友善的omega女孩趁着午休没人,凑过来小声说,“沈总对你可真好。我们都看得出来,他真的很关心你。”
高途正机械地咀嚼着午餐——味同嚼蜡,这是“静默”的又一个副作用。
他闻言,拿着筷子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抬起头,努力想从女孩脸上分辨出这是单纯的感慨还是别有用心的试探。
但他只能看到对方眼中真诚的(或者说,他希望能是真诚的)羡慕。
“沈总……只是体恤下属。”高途垂下眼,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试图结束这个话题。
“才不是呢!”女孩却来了兴致,“沈总以前对谁都冷冰冰的,公事公办。
但对你是真的不一样!你看,他还不骂你,还总帮你挡掉其他部门那些难缠的活儿。要我说啊,高秘书,你……”
女孩后面的话,高途没有听清。他的耳边嗡嗡作响,只回荡着那句“对你是不一样的”。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试图撬开他冰封的情感闸门,却只带来一阵空洞的回响和更深的恐慌。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是因为他“病了”,所以施舍的怜悯?还是因为……别的?
那个他藏在心底十年、绝不敢宣之于口的秘密,难道……露出了破绽,才引来这反常的“好”?
这种“好”,像一张柔软的网,无形地缠绕着他,比之前的冷酷审视更让他窒息。
他宁愿沈文琅像从前那样,对他严厉,对他挑剔,至少那样他知道自己的位置,知道该如何应对。
而现在,他仿佛陷入了一团温暖的迷雾,看不清方向,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随时可能坠入未知的深渊。
下午,沈文琅让他送一杯水进去。高途端着水杯,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正准备像往常一样立刻退出去,沈文琅却叫住了他。
“脸色还是不好。”沈文琅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但内容却让高途心惊肉跳,“林医生那边,复查结果怎么样?”
高途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停止跳动。他强迫自己镇定,用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回答:“还……还在观察期。林医生说需要时间。”
沈文琅“嗯”了一声,没有追问,只是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然后状似无意地说:“下周的行业峰会,你跟我一起去。到时候注意休息,别太累。”
行业峰会?那是需要紧密跟随、处理大量突发状况的场合,以前都是他核心工作的一部分。沈文琅这是在……恢复他的重要职责?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带在身边,方便“观察”?
高途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答应?意味着更近距离的接触和更大的暴露风险。拒绝?用什么理由?刚刚才说过需要“减轻工作量”。
“……是,沈总。”最终,他只能低下头,干涩地应下。
走出办公室,高途感觉后背一片冰凉。沈文琅的“好”,就像精心调制的糖衣毒药,每一分甜腻背后,都隐藏着致命的危险。
他看不懂这背后的意图,这未知比已知的威胁更让人恐惧。
他回到工位,下意识地摸了摸内袋里的药盒。只有这些冰冷的药片,能给他带来一丝虚假的掌控感和麻木的安全感。
温柔的囚笼,往往比冰冷的镣铐更令人绝望。高途站在笼中,看着施予者模糊不清的面容,只觉得前路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