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以绝对的姿态统治了城市,窗外是一片单调的、令人压抑的灰白。公寓内,暖气嗡鸣,却始终无法驱散那股弥漫在每个角落的、深入骨髓的寒意。日子仿佛一潭死水,凝固在绝望的刻度上,日复一日,看不到任何波澜。
沈文琅已经彻底适应了这种行尸走肉般的生活。他的动作精准、刻板,像一台输入了固定程序的机器。清晨六点,准时醒来,为高途准备早餐,七点整放在卧室门口,敲两下门,用沙哑到近乎失声的语调说“早餐”,然后退开。他会利用高途用餐的短暂时间,迅速处理好最紧急的邮件,然后便是一整天的枯坐和守望。他不再看书,不再处理非必要的工作,只是坐在客厅沙发上,目光空洞地望着某个固定的点,或者,当高途偶尔出现在客厅时,他的视线便会像被磁石吸引般,沉默地、贪婪地追随着那道单薄的身影,直到他再次消失在卧室门后。
高途的状态似乎进入了一种更深的、近乎植物般的沉寂。他不再有情绪波动,连之前偶尔流露出的痛苦和恨意也消失不见。他吃饭、睡觉、偶尔在窗边站立,一切行为都像设定好的程序,机械而麻木。他的眼神彻底空了,像两口干涸的深井,映不出任何光影,也看不出任何情绪。沈文琅宁愿他恨,宁愿他哭,宁愿他砸东西,至少那证明高途还有感觉。而现在这种彻底的死寂,更像是一种灵魂的消亡,让沈文琅感到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恐惧。
转折发生在一个极其平常的午后。高途照例站在落地窗前看雪,沈文琅照例坐在沙发上,像个沉默的背景板。忽然,高途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他的目光似乎从漫无目的的游离中,聚焦到了窗台上的一盆绿植上。那是一盆沈文琅之前搬进来的、生命力顽强的绿萝,但在缺乏精心照料和阳光的室内,此刻也有些蔫头耷脑,边缘泛起了枯黄。
高途盯着那盆绿萝,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沈文琅几乎以为他又陷入了某种呆滞状态。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沈文琅心脏骤停的动作——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触碰了一下那片枯黄的叶子。
就那么一下,一触即分。
但就是这一个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动作,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沈文琅死寂的心湖,掀起了滔天巨浪!高途有反应了!他对“生”的东西,有了反应!哪怕只是枯黄的叶子!
沈文琅猛地从沙发上站起,动作之大差点带倒了旁边的茶几。他死死盯着高途的手,呼吸急促,眼眶瞬间就红了。他不敢出声,不敢动弹,生怕一点点声响就会惊走这如同幻觉般的瞬间。
高途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沈文琅的激动,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盆绿萝上,指尖悬在半空,过了一会儿,又轻轻碰了碰另一片稍微绿一点的叶子。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微微蹙起,仿佛在思考什么。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窗外是冰冷的雪世界,窗内,枯黄的植物旁,高途那细微的、带着一丝探究意味的动作,成了沈文琅眼中唯一的、鲜活的光源。
沈文琅几乎是屏着呼吸,用最轻、最慢的动作,一步步挪到高途身边,不敢靠得太近,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他顺着高途的目光看向那盆绿萝,用尽量平稳却依旧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极其小心地开口,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它……好像有点缺水了,叶子黄了。”
高途没有回应,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因为他的靠近而流露出排斥。他的指尖依旧停留在那片绿叶上,轻轻摩挲着叶脉。
沈文琅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看到了希望!一个微小得不能再微小的希望!他立刻转身,几乎是跑着去接了半杯温水,又找来一个小喷壶,仔细地将水喷洒在绿萝的叶面和土壤上,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婴儿。
水珠在叶片上滚动,在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下闪烁着晶莹的光。高途的目光随着水珠移动,眼神依旧空洞,但沈文琅却觉得,那空洞里,似乎有了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专注?
浇完水,沈文琅退开一步,轻声道:“这样……可能会好一点。”
高途依旧沉默,但他站在那里,看着那盆浇过水的绿萝,又站了足足十几分钟,才默默地转身,走回了卧室。
门关上了,客厅里恢复了死寂。但沈文琅却站在窗前,看着那盆挂着水珠的绿萝,激动得浑身发抖,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这不是原谅,不是和解,甚至算不上是互动。但这一个细微的动作,证明高途对外界还有感知,还没有彻底放弃所有的“生”意。
这微不足道的一线生机,对于在绝望深渊中挣扎的沈文琅来说,不啻于救命的稻草。他像沙漠中濒死的旅人,终于看到了一点点遥远的绿洲的影子。他知道前路依然漫长黑暗,但至少,他不再是完全在绝对的黑暗中摸索了。这盆绿萝,成了他新的守望对象,也成了连接他和高途之间,一道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新的桥梁。死水,终于起了一丝微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