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途那句“你回来了”,如同在沈文琅心湖投下的一颗石子,涟漪持续荡漾了数日。他开始更加确信,高途的康复不仅仅是生理和认知层面的,更触及了情感连接的深处。那个曾经只存在于他奢望中的、充满烟火气的“家”的场景,正一点点变为现实。
沈文琅依旧忙碌,但无论工作多繁重,他都会准时在傍晚推开公寓的门。而高途,似乎也将“等待”纳入了自己日渐规律的生活节奏中。他不再总是待在卧室或书房,傍晚时分,他更多会出现在客厅,有时是坐在沙发上看书,有时只是安静地望着窗外的城市灯火。当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响起时,他会抬起头,目光望向门口,眼神平静,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期待。
沈文琅每次推开门,第一眼总是急切地寻找那个身影。当看到高途安然地待在视线范围内,他的心才会稳稳落地。他会换上轻松的语气,像报告一件寻常事般说“我回来了”,然后仔细观察高途的反应。高途的回应通常很轻,一个点头,一声几不可闻的“嗯”,或者只是眼神的短暂交汇。但这对沈文琅而言,已是无价的珍宝。
他们的晚餐时间也变得固定。沈文琅会坚持和高途一起在餐厅用餐,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各自解决。餐桌上很安静,高途依旧吃得不多,话更少,但沈文琅能感觉到,那种令人窒息的疏离感正在慢慢消融。高途会在他夹菜时微微停顿,会在他提到某个有趣的工作插曲时,眼神里闪过一丝极淡的、类似兴趣的光芒。沈文琅开始有意无意地分享一些公司里无关痛痒的琐事,或者路上看到的趣闻,不再是为了刺激或治疗,而是像寻常家人一样,自然而然地分享生活。
一天晚上,沈文琅因为一个临时会议回家比平时晚了一个多小时。他一路心急如焚,担心高途会不安。当他匆匆推开门时,客厅里只亮着那盏熟悉的落地灯,高途却不在沙发上。
沈文琅的心猛地一沉,快步走进客厅,正要呼喊,却看到餐厅的灯亮着。高途正站在餐桌边,手里拿着一个保温盖,似乎刚检查过桌上的饭菜。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看到沈文琅,眼神里闪过一丝类似放松的情绪,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菜凉了,”他放下保温盖,声音平淡,“热一下再吃。”
沈文琅愣在原地,看着桌上摆放整齐的碗筷,和显然被细心保温着的几样他偏好的小菜,心脏像是被温水浸泡过,柔软得一塌糊涂。高途不仅等他,还在意他吃的是否是热饭。
“没事,这样就好。”沈文琅压下喉头的哽咽,走到餐桌旁坐下,拿起筷子,“你也再吃点?”
高途摇了摇头,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并没有离开,只是安静地陪着他。沈文琅吃着微凉的饭菜,却觉得比任何山珍海味都更温暖可口。餐厅里很安静,只有细微的咀嚼声,但空气里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和默契。
这种无声的靠近,也体现在生活的其他细节里。沈文琅发现,他放在书房的一些文件,有时会被高途无意中整理得更加井然有序;他习惯放在床头的水杯,总会在半夜醒来时发现是满的;甚至他偶尔因为疲惫揉太阳穴时,高途虽然不会说什么,但会默默地将他手边那杯浓郁的黑咖啡换成温度适中的参茶。
这些细微的、几乎不着痕迹的照顾,如同春雨,润物无声,却一点点渗透进沈文琅冷硬了多年的内心。他清晰地感觉到,高途正在用一种他自己的、安静的方式,重新构建与这个世界的连接,而其中最重要的一环,就是与他沈文琅的连接。
当然,恢复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高途依旧会做噩梦,有时会在深夜惊醒,浑身冷汗。但不同于以往的惊恐无助,现在当他醒来,感受到身边沈文琅沉稳的呼吸和温暖的体温时,他会慢慢地平静下来,甚至会无意识地往热源的方向靠近一些,然后再次沉沉睡去。沈文琅会在黑暗中睁开眼,轻轻拍着他的背,直到他的呼吸重新变得均匀绵长。这种依赖,让沈文琅感到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巨大的满足。
一天周末午后,阳光正好。沈文琅在书房处理邮件,高途则在客厅的窗边安静地素描。当沈文琅结束工作走出书房时,看到高途靠在沙发扶手上睡着了,素描本滑落在手边,铅笔还松松地握在手里。阳光透过纱帘,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斑,睡颜安宁。
沈文琅放轻脚步走过去,没有惊醒他,只是拿起滑落的素描本,想替他放好。然而,当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翻开的画页时,却猛地顿住了。
画纸上,不是建筑草图,也不是静物风景,而是一个人物的侧脸速写。线条虽然简单,甚至有些生涩,但沈文琅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谁——微蹙的眉头,紧抿的唇线,专注时习惯性低垂的眼睫……那是他伏案工作时的样子。
沈文琅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狂跳起来。他拿着素描本的手微微颤抖,目光紧紧锁在那张画上,久久无法移开。高途在画他?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用这种方式,静静地凝视着他?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沙发上熟睡的高途,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情绪。有狂喜,有心酸,有难以置信的感动。这无声的画笔,比任何语言都更直接地诉说着高途内心悄然发生的变化。
他没有叫醒高途,只是小心翼翼地将素描本放回原处,然后拿过一条薄毯,轻轻地盖在他身上。他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就那样静静地守着,阳光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交织在一起。
无声的靠近,比轰轰烈烈的告白更动人心魄。沈文琅知道,冰雪消融并非一日之功,但春天的气息,已经如此真切地弥漫在空气里。而他,愿意用尽余生所有的耐心,等待这片荒原,重新开满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