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的阳光,透过公寓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狭长的光带。沈文琅比平时醒得更早,或者说,他几乎一夜未眠。身旁的高途呼吸均匀,睡颜安宁,但沈文琅的心却像被无形的手攥紧,充满了即将送雏鸟离巢般的忐忑与不舍。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没有惊动高途,独自走进厨房准备早餐。动作比往常更慢,更细致,仿佛想将这份照顾延长到最后一刻。当他把温热的牛奶和煎得恰到好处的鸡蛋端上桌时,高途也穿戴整齐地从卧室走了出来。
他穿着沈文琅提前让人送来的、熨烫平整的定制西装,合体的剪勾勒出他清瘦却挺拔的身形。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虽然还带着大病初愈的些许苍白,但眼神清明,下颌微收,已然褪去了居家时的柔软,显露出一种近乎本能的、属于职场精英的利落与冷静。
沈文琅看着他,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这样的高途,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这副冷静自持的模样,陌生的是……他们之间那几个月来悄然滋生的、近乎亲昵的依赖感,似乎在瞬间被这身西装隔绝开来。
“吃早餐吧。”沈文琅压下心头的异样,语气尽量平常。
高途点了点头,在餐桌旁坐下,动作优雅而克制地开始用餐。他没有多说话,眼神平静,仿佛这只是无数个寻常工作日中的一个。但沈文琅注意到,他握着勺子的指尖,有极其细微的绷紧。
去公司的路上,车厢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沉默。沈文琅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叮嘱些什么,但看到高途侧脸沉静的线条,又将话咽了回去。他知道,此刻任何过度的关切,都可能成为一种压力。
车子平稳地驶入hS集团地下车库。当电梯门在顶层总裁办区域打开时,那种熟悉的、带着无形压力的寂静氛围扑面而来。秘书处的几位助理看到并肩走出的沈文琅和高途时,脸上都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随即迅速低下头,恭敬地问候:“沈总,高秘书。”
“高秘书”这个久违的称呼,让高途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但他很快调整过来,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扫过熟悉的办公区环境,脚步没有丝毫迟疑地走向那个曾经属于他的、紧邻总裁办公室的独立秘书间。
沈文琅跟在他身后,目光始终锁着他的背影。他看到高途推开那扇熟悉的门,脚步在门口停顿了零点几秒,然后才迈了进去。秘书间里的一切都保持着原样,甚至他惯用的那支钢笔,还静静地躺在笔筒里。
“你先熟悉一下近期的重要文件和日程安排,”沈文琅站在门口,声音是惯常的沉稳,听不出多余的情绪,“有任何问题,随时找我。”
“好的,沈总。”高途的回答平静无波,是标准的上下级口吻。他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打开了电脑,动作流畅自然,仿佛从未离开过。
沈文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最终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厚重的实木门在身后合上,将两人隔在了两个空间。
一墙之隔,气氛却截然不同。
沈文琅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却无法像往常一样立刻投入工作。他的注意力完全被隔壁那个房间牵引。他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高途敲击键盘和翻阅文件的细微声响,心绪不宁。他会不会不适应?文件会不会太难?有没有人打扰他?无数个问题在他脑海里盘旋。
他强迫自己处理了几封紧急邮件,却效率低下。最终,他忍不住按下内线电话,接通了外间的一位资深助理。
“送一杯参茶进去给高秘书,”他顿了顿,补充道,“温度适中,别太烫。”
“好的,沈总。”
放下电话,沈文琅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他这小心翼翼的样子,哪里还像那个叱咤风云的沈文琅?
另一边,高途坐在熟悉的办公椅上,感受着皮革冰冷的触感,目光扫过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报表和日程。大脑像是被按下了某个开关,关于工作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来,处理流程、分析要点、沟通方式……这些刻入骨髓的职业本能,几乎不需要他费力思考,便开始自动运转。
他熟练地调取着近期项目资料,指尖在键盘上飞舞,眼神专注而锐利。然而,在这种高效的表象下,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深处有一根弦始终紧绷着。周围环境的每一个细微声响——电话铃声、同事走动的脚步声、甚至空调的低鸣——都让他需要耗费额外的精力去适应和过滤。身体的疲惫感也比预想中来得更快,集中注意力一段时间后,太阳穴便会传来隐隐的胀痛。
当助理送来参茶,轻声说“沈总吩咐的”时,高途敲击键盘的手指停顿了一下。他抬起头,道了声谢,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扇紧闭的总裁办公室大门。心底某个角落,似乎被那杯温度刚好的茶水熨帖了一下,但随即又被更强烈的、需要维持专业形象的理智压了下去。
他不能出错,不能表现出任何脆弱。这是他回到这里的底线。
午休时间,沈文琅推掉了所有的应酬,以需要安静处理文件为由,让助理将午餐送到了办公室。他原本想叫高途一起,但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开口。他怕自己的过度关注会给高途带来不必要的目光和压力。
他独自吃着索然无味的午餐,耳朵却时刻留意着外面的动静。高途似乎也没有离开办公室,外面一直很安静。
下午,有一个重要的部门总监会议。沈文琅走进会议室时,高途已经坐在了他惯常的位置——长桌末端,靠近门口,便于记录和随时应对沈文琅的指令。他面前摊开着笔记本,神情专注,仿佛只是会议的一个标准配置。
会议开始,各部门总监依次汇报。沈文琅一如既往的犀利冷静,提问一针见血,偶尔会因为数据不清或逻辑混乱而毫不留情地打断,言辞刻薄。整个会议室气氛凝重,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
高途低着头,快速记录着要点。沈文琅那些尖锐的批评,像冰冷的针,刺穿着会议室里凝滞的空气。有那么一瞬间,当沈文琅用近乎嘲讽的语气驳斥市场部一个明显准备不足的方案时,高途记录的手指微微顿住,指尖有些发白。他抬起眼,极快地瞥了沈文琅一眼,那眼神里闪过一丝极难捕捉的、类似……不适?或者说,是一种久违的、对沈文琅这种工作状态的生理性记忆被唤醒的细微抵触?
沈文琅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瞥,心中猛地一紧。他意识到,自己习惯了的高压工作模式,对刚刚回归的高途而言,可能是一种刺激。他立刻收敛了语气中的戾气,将批评转向更具体的建设性意见上。
会议结束后,众人如蒙大赦般迅速离开。沈文琅坐在主位上没有动,看着高途整理好笔记,安静地站起身。
“感觉怎么样?”沈文琅终究没忍住,开口问道,声音放低了些。
高途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是标准的职业表情:“还好。会议纪要稍后发给您。”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沈文琅看着他转身离开会议室的背影,挺拔,冷静,却疏离。那个会在家里因为他一句“回来了”而眼神微亮的高途,那个会在他弹错音时轻声指正的高途,仿佛被这身挺括的西装和这间冰冷的会议室吞噬了。
他靠在椅背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他知道,让高途回归工作是正确的选择,但这条路,远比想象中更加艰难。他不仅要面对商场上的风云变幻,还要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身边这个看似坚强、实则依旧脆弱的人。
熟悉的环境里,他们却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而沈文琅要做的,是重新找到一种方式,既能并肩作战,又能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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