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一猜,是哪位大人物陨落呀?
…………
幽谷岁月,不知年轮几何。
飞瀑依旧轰鸣,涤荡着山岩,也仿佛涤荡着时光。
潭边药圃内,得了灵雨汇聚的草木精气滋养,那些寻常药材长得愈发青翠欲滴,叶片肥厚,脉络间隐隐有流光闪烁。
虽未至灵药品阶,却已远非凡俗。
刘纯每日修行不辍,虽进度缓慢,但气息日渐沉稳,肌肤下隐见莹光流动,与这山谷的生机愈发契合。
许清安则多数时间静坐于瀑布之下的一块滑石上,任水流冲击肩背,身形岿然不动。
并非锤炼体魄,而是借此磅礴水势磨练神识,感应天地气机流转。
凝丹境中期的修为,已能让他窥见这方天地运行的部分微妙轨迹。
这一日,正值午后,山谷内水汽氤氲,光影迷离。
许清安忽感心神莫名一悸,自深沉的定境中惊醒。
非外敌来袭的警兆,也非徒儿修行出了岔子,而是一种更为宏大、更为深沉、源自天地本身的“震荡”。
他蓦然睁开双眼,眸中金光一闪而逝,仰头望向北方天际。
晴空万里,并无异样,但他的神念却感知到。
一股盘踞于北方、强横霸道、主宰兵戈杀伐、凝聚了无数铁骑意志的庞大气运。
正如同一座亘古冰山遭遇烈日灼烤,骤然发生剧烈的动荡、崩裂。
而后以一种无可挽回的速度飞速消散、湮灭!
那股气运之强,甚至隐隐牵动着南方本就飘摇的宋室国运。
其骤然消散,引发的天地灵机涟漪,虽细微至凡人乃至低阶修士绝难察觉,却瞒不过许清安这等已凝结金丹、沟通天地的人物。
“这是……”
他眉头紧锁,手指下意识地掐算,然而天机混沌,牵扯太大,只能模糊感应到一股“帝星陨落”、“霸主崩殂”的意味,且方向直指西北。
“北方巨擘……竟于此际身殒?莫非是……那位统一大漠、南侵金宋的蒙古共主?”
他虽超然物外,但对天下大势并非全然无知。
成吉思汗铁木真之名,如雷贯耳,其势如日中天,正值鲸吞天下之时,竟突然……
未及他深思,天地间那股因庞大气运骤然消散而引起的微妙失衡已然显现。
谷中的灵气似乎也受到扰动,变得略微躁动不安。
药圃中的草药无风自动,叶片簌簌作响。
深潭之水泛起细微却无序的涟漪。
甚至连那终日轰鸣的瀑布,其声也仿佛在某一刹那滞涩了一下。
刘纯刚从一次入定中醒来,见状不由好奇:“先生,怎么了?”
许清安收回望向北方的目光,神色凝重中带着一丝深邃:“天地间,有一位了不得的人物……刚刚逝去了。”
“了不得的人物?比……比皇帝还大吗?”刘纯眨着眼,难以理解。
“于其国其民而言,或许……更甚。”许清安淡淡道,并未多言。此事干系太大,其引发的连锁反应,恐将波及整个天下。
接下来的数日,许清安明显加强了对外界感应的频率。
他偶尔会悄然升至谷口高处,凭风远眺,或以神念小心探知文州方向的动静。
果然,变化开始了。
几天后,原本因占领而逐渐恢复些许“秩序”、但仍弥漫着肃杀与紧张的文州城,突然之间像是被抽掉了主心骨,变得异常混乱和躁动。
城头之上,蒙古旗帜依旧飘扬,但驻守的兵卒却显得心神不宁,交头接耳者甚众。
一队队原本驻扎城外、负责弹压四方和清剿残余抵抗力量的蒙古骑兵,被紧急召回城内。
然后,便是大规模、急匆匆的撤离迹象,他们本就是为劫掠而来,如今可谓收获满满。
粮草物资被大量装车,不再像之前那样有条不紊,反而带着一种慌乱的意味。
军械库被搬空,抢掠来的财物被打包。
城内不时传来蒙古军官粗暴的呵斥声和马蹄纷沓的喧嚣声,与之前那种征服者的“有序”统治截然不同。
又过了几日,大队大队的蒙古骑兵、步卒,簇拥着装载得满满当当的大车,开始络绎不绝地开出文州城。
却不是继续向南或向东西方向扩张,而是径直向北撤离!
撤退!
而且是毫无留恋、速度极快的撤退!
军容不再严整,甚至显得有些狼狈。
许多被掳掠而来的宋人百姓、工匠,被遗弃在原地,无人再管。
那些原本依附蒙古人的降官、胥吏,更是惶惶不可终日,不知是被抛弃还是会被灭口。
许清安于高处冷眼旁观,甚至能“看”到那些蒙古骑兵脸上不再是桀骜与杀戮之气,反而充斥着焦虑、不安,甚至是一丝……惶恐?
他们似乎急于离开这里,返回北方。
流言如同野火般在幸存的宋人百姓中飞速传播,也通过那些被遗弃的降官之口,隐约传入许清安的耳中。
“听说了吗?大汗……大汗没了!”
“哪个大汗?”
“还有哪个!就是那个……成吉思汗!蒙古人的皇帝!”
“真的假的?天爷啊!怪不得这些鞑子像丢了魂一样要跑!”
“说是要赶紧回草原上去……争……争什么汗位?”
“忽里台……对,叫忽里台大会!王爷们都要回去!”
“老天开眼啊!这魔头终于死了!”
其死亡引发的权力真空,迫使这些远征在外的蒙古大军必须立刻北返,去参与决定新大汗归属的忽里台大会。
这才是文州,乃至整个四川战局乃至全国战局骤然缓解的根本原因。
非是宋军反攻得利,非是天降神罚,而是蒙古内部因雄主崩逝而必然产生的战略收缩。
一场席卷南方的巨大危机,竟以这样一种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暂时解除了。
零碎的信息拼凑起来,真相水落石出。
许清安负手立于风中,青衫猎猎,心中了然。
是啊——成吉思汗铁木真,于公元1227年农历七月(公历8月),轰然陨落。
现代记忆只是一段轻飘飘的文字记载,于他而言却正在当下,这种历史长河忽远忽近的荒诞感,实在奇妙!
山谷中,刘纯也隐约感觉到外界的变化似乎很大,连日的喧嚣声远去了,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紧张感好像也淡了。
他问先生:“先生,那些坏人……走了吗?”
许清安点点头:“走了。他们的王死了,要赶回去争新的王。”
“哦。”刘纯似懂非懂,但知道坏人走了总是好事,小脸上露出一丝轻松,但旋即又想起父亲和文州的惨状,那丝轻松很快被沉痛取代。
仇恨的种子已然埋下,并不会因敌人的暂时离去而消散。
许清安看着徒儿,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外界纷扰暂歇,于我辈而言,却是难得的清静时光。纯儿,唯有自身强韧,方能在乱世中立身,护佑所想护佑之人。这山谷,便是你当前最好的磨砺之所。”
北风骤起,卷动着山林波涛汹涌。
一代天骄陨落,如同巨石投入历史长河,激起千层巨浪,却又迅速被新的浪涛所覆盖。
中原大地,暂时获得了一丝喘息之机,然而未来的波澜,谁又能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