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高大的彩绘玻璃窗曾是将神圣接引至人间的通道,如今却成了地狱的入口。无数的人像沙丁鱼般挤在这最后的避难所,每一个可以落脚的石砖上都堆满了颤抖的身体。起初,只是几缕金色的光斑,如同过去千百个平静日子一样,落在一个沉睡男人的脸上。
那男人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哀嚎。他脸上的皮肤在光线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起水泡,变得红肿,随即溃烂流脓。“光!那光!”他尖叫着,双手胡乱抓挠自己的脸,指甲带下溃烂的皮肉。
恐慌像瘟疫一样瞬间蔓延。
“往里挤!别让光照到!”一个粗哑的声音吼道,是雷纳尔爵士。他穿着半旧的锁子甲,试图维持秩序,但他的命令在绝对的恐惧面前苍白无力。
人群疯狂地向教堂深处,那祭坛所在的方向涌去,仿佛那冰冷的石台能提供庇护。一个瘦弱的女人被挤倒在地,还没来得及爬起,一束移动的阳光就像无形的烙铁,熨烫在她的手臂上。
“啊——!”她凄厉的哭嚎夹杂在无数类似的惨叫中。她徒劳地用裙摆去拍打手臂,但那红肿和溃烂仍在蔓延。空气中开始弥漫开皮肉烧焦和腐烂的混合气味。
靠近窗户的人最惨,他们无处可逃。阳光无情地扫过,像一把缓慢挥舞的镰刀。一个蜷缩在窗下的老人,整个后背暴露在光下,厚重的羊毛外套竟丝毫不能阻挡。他起初只是剧烈地颤抖,随后便伏在地上不再动弹,后背升起一丝诡异的、带着焦臭的烟雾。
并非只有被直接照到的人才在受苦,即使没有洒到阳光的人,辐射,紫外线无孔不入,只有隔绝一切的更深处,地下室才能躲过。
“痒……好痒……”一个躲在柱子阴影里的年轻人开始抓挠自己的脖颈,他的皮肤上并没有明显的伤痕,却呈现出不健康的红色。他越抓越用力,指甲在皮肤上划出血痕。“像有火在骨头里烧!”他对着身边任何能听到的人哭喊,眼神涣散。
旁边一个用头巾紧紧包裹住全身的老妇人喃喃自语:“没用的……骑士老爷说了,那是太阳的诅咒,是看不见的毒……躲不过的……”她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绝望,不断抓挠着自己的手臂,即使那里已经血肉模糊。
雷纳尔爵士艰难地穿过混乱的人群,他的剑未曾出鞘,因为他不知该指向谁。他看到一个小女孩紧紧依偎在母亲怀里,不停地流泪,眼睛已经蒙上了一层白色的阴翳。“妈妈,我看不清你了……”女孩带着哭腔的声音让爵士心如刀割。白内障、逐渐失明,那光连看一眼似乎都会被诅咒,它以各种方式摧残着肉体与精神。白内障已开始大规模出现,皮肤癌高发,大量的病患出现,加上精神的崩溃。
“爵士!我们必须做点什么!”一个脸上带着新鲜晒伤疤痕的守卫喊道,他的声音在发抖,“这里快变成烤炉和坟墓了!”
雷纳尔还未回答,旁边几个用湿布捂着口鼻的男人站了起来,他们的眼神凶狠。“做什么?只有地下室和墓穴!那些贵族和修士霸占着那里,他们为什么能活?”为首的男人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切面包的短刀。
“冷静!地下的空间和食物都有限……”雷纳尔试图解释,但他的声音被更大的喧嚣淹没了。
白昼在无尽的折磨中终于过去,夜幕降临。但黑暗并未带来安宁,反而释放了被恐惧压抑的疯狂。
“食物!谁还有食物!”一声嘶吼从角落传来。一个身材高大的壮汉,眼睛因为饥饿和恐惧而布满血丝,猛地扑向一个正偷偷从行囊里拿黑面包的商人。他一把抢过面包,不顾一切地塞进嘴里。
“那是我的!”商人尖叫着去夺。
壮汉回身,不是用拳头,而是直接用牙齿狠狠咬在商人的手腕上。商人惨叫着松手,鲜血直流。这见血的一幕,像火星溅入了火药桶。
“他们藏了食物!”
“把吃的交出来!”
饥饿的人们红了眼,开始毫无理智地抢掠身边任何看似有储备的人。哭喊、咒骂、厮打声瞬间取代了白日的哀嚎。一个白天被严重晒伤的男人,因为行动不便被争抢空间的人活活踩踏,再也发不出声音。
另一边,一些认定教堂已不再安全的人,开始试图冲向大门。“晚上没有阳光!我们可以去别的城堡,去森林里!”他们尖叫着,推开阻挡的人。
“外面也不安全!”雷纳尔爵士试图阻止,但几个人已经撞开了他,奋力去拉那沉重的橡木门闩。
门刚开一条缝,外面冰冷的夜风灌入,开门的人犹豫了,但后面的人还在往前挤。
混乱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是那些贵族!是他们引来了太阳的诅咒!他们必须把地下墓穴让出来!”
这句话成了压垮秩序的最后一根稻草。积累了整日的痛苦、恐惧、绝望和对不公的愤恨,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杀了他们!抢了墓穴!”那个拿着面包刀的男人第一个冲向祭坛后方通往地下墓穴的狭窄入口,那里有两个穿着褪色罩袍的骑士守卫着。
“拦住他们!”雷纳尔爵士终于拔出了他的长剑,剑锋在祭坛上几支残烛的微光下闪着寒光。他知道,语言已经无用。
一个身影猛地从侧面扑向爵士,是那个脖颈被抓烂的年轻人,他手里举着一块从长椅上拆下来的木棍,眼神狂乱。“给我水!给我药!”
爵士侧身躲开,用剑柄狠狠击打在年轻人的肋下。年轻人闷哼一声倒地,但更多的人涌了上来。有平民,甚至有那个脸上带疤的守卫——他或许认为跟着暴动才有生路。
武器出现了。不再是木棍和短刀,有了从死去守卫身上夺来的剑和战斧。人们像野兽一样互相撕咬、砍杀。求生的本能压倒了理智与信仰。祈祷声早已消失,只剩下兵刃碰撞的铿锵、利刃入肉的闷响、垂死的呻吟和彻底疯狂的吼叫。
鲜血,不再是缓慢地从晒伤的伤口渗出,而是喷溅着,泼洒在神圣的祭坛上,染红了描绘着风神的壁画,在冰冷的地面上汇聚成粘稠的溪流。这座风神的殿堂,在这一夜,彻底沦为了由绝望和死亡统治的炼狱。
这样失去秩序的崩溃在没有准备的区域和城市不断上演,人性的恶在末世下,无限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