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堡深处,摇曳的烛光将石壁上的影子拉扯得如同扭曲的鬼魅。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石料、油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霉味。西境最后的大城,柯温城的子爵,沃尔夫大人,正像一头被困的野兽,在他这最后的避难所里来回踱步。
“该死的!这该死的天!这该被诅咒到地狱最底层的鬼日子!”他的怒吼在狭窄的空间里撞击、回荡,震得烛火都仿佛在颤抖。他一把抓起桌上那只银质酒杯,里面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蜂蜜酒让他感到一阵反胃。
“看看!看看我们现在吃的是什么?天天,天天都是这些!”他挥舞着手臂,指向桌上粗糙的面包和一罐凝固的黄油,“黄油!面包!还有这甜得发腻、只能麻痹舌头的劣酒!我的餐桌上曾经有什么?野猪的里脊、河里的鲑鱼、从森林里现猎的松鸡!现在呢?全没了!全被天上那个该死的、发了疯的太阳给毁掉了!”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昂贵的丝绒外套上也沾染了酒渍和污迹,早已不复往日的光鲜。就在这时,地堡厚重的木门被轻轻推开,老管家洛利克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的脸在阴影里显得更加苍老和憔悴。
“大人……”洛利克的声音干涩而沙哑,带着显而易见的惶恐。
“又有什么事!”沃尔夫子爵不耐烦地吼道,像一头发怒的狮子瞪视着闯入者。
洛利克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积蓄所有勇气:“粮食……我们清点了最后的库存。大人,即使按照最低限度的配给,我们的存粮……也支撑不到明年春天冰雪融化了。”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您的亲卫、士兵、骑士,有一千多张要吃饭的嘴。还有……城堡里投奔您的各路亲戚、他们的仆从、以及我们自己的仆人,又有一千多人。大人,两千多人啊!我们……我们哪里供养得起?”
“养活不起?”沃尔夫子爵发出一声尖锐的、近乎疯狂的笑声。他猛地将手中的酒杯狠狠掼在地上,银杯撞击石面发出刺耳的声响,暗红的酒液如同鲜血般泼溅开来。
“现在知道养活不起了?当初是谁!是谁在我耳边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说那个佩恩小子是危言耸听,说他散布末日言论是动摇人心,阻止我听从他的警告做更多储备?!”他逼近老管家,唾沫几乎喷到对方脸上,“是你们!是你们这些自诩聪明的蠢货!幸好!幸好我们柯温家族世代都是西境屏障,常备战争,地堡挖得够深,存粮也比那些内地老爷多那么一点!否则呢?否则我们现在早就和外面那些贱民一样,变成在辐射尘里哀嚎打滚的蛆虫了!”
他喘着粗气,眼中布满了血丝,像一头择人而噬的饿狼:“没粮?没粮就出去抢!这还要我教你吗?组织人手,去城里搜,去附近的那些村庄,去扫荡那些可能藏有粮食的地窖!你的脑子被僵尸吃了吗?!”
“还有,领地里的其他贵族呢?联系上没有?!尤其是贾迪兰德男爵!他那块封地在后方,是产粮区!他的粮食肯定多得发霉!”沃尔夫低吼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的人呢?他的回信呢?无论如何!想尽一切办法也要给我联系上他!我们必须得到他的粮食!”
狂暴的怒气稍稍宣泄后,一阵突如其来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踉跄一步,扶住冰冷的石桌,目光有些涣散。那个名字——佩恩——像一根毒刺,扎在他的记忆里。
“佩恩……那个小子……”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怨恨和苦涩的感慨,“当年,他只是个带着一队车马就想穿越我边境的无名小卒。我……我甚至派人去追杀他。结果呢?他不仅突破了我的防线,还杀了我两个骑士……”
他抬起头,望着地堡低矮的、仿佛要压下来的穹顶,发出一声长长的、带着命运嘲弄的叹息。
“可现在……人家已经是伯爵了。手握重兵,据说不论在南方哪里都混得风生水起。他早就预见到了今天……果然……果然是不简单啊。”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映照着他脸上复杂难明的神情,那里面有愤怒,有悔恨,有对往日抉择的质疑,更有一种在绝境中,不得不承认对方高明清醒。
“人生……还真是变幻莫测。”他最终低声说道,这句话轻得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消散在地堡沉闷而压抑的空气里。
夜色降临......
沃尔夫子爵肥胖的身躯因愤怒而剧烈颤抖,他指着城内四处燃起的火光,唾沫横飞地咆哮:“洛利克!你这个蠢货!我只是让你去收粮,不是让你去点燃整个城市!看看!看看这成了什么样子!一群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他越说越气,声音尖利:“那些贱民,给他们留点能活命的口粮不就行了?怎么会闹成这样?这喊杀声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敢……怎么敢真的对抗?” 火光映照着他因恐惧和愤怒而扭曲的脸,“要是大火顺着风势烧到城堡来怎么办?!啊?!”
洛利克管家单膝跪地,在火光下闪着不安的光,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浸湿了领口。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大人……我,我也不明白……我们按照命令挨家搜查,但很多房子……很多房子里只剩下饿殍,还有……他们在吃……吃人!士兵们都吓坏了!而那些还有点存粮的人,就像疯了一样反抗,他们吼着‘反正没粮也是死’,拿起任何能当做武器的东西拼命……”
他的解释被一阵骤然逼近、更加激烈的厮杀声打断。那声音不再是零星的抵抗,而是成规模的、有组织的呐喊与兵刃撞击的狂潮。
沃尔夫子爵脸上的怒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疑。他侧耳倾听,嘈杂声中,一个越来越清晰、如同瘟疫般蔓延的呼喊声穿透了夜空:
“扎哈木!扎哈木的人杀来了!”
“是扎哈木王朝的军队!”
“城破了!异教徒杀进来了!”
沃尔夫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如纸,他一把推开身前的护卫,扑到露台边缘,难以置信地望向城外黑暗中涌动的人影和火光。“不可能!”他失声叫道,声音里充满了惊惶,“他们……他们至少还在三天路程之外!他们怎么过来的?他们难道不怕阳光的诅咒吗?
然而,现实由不得他质疑。杀声震天动地,如同汹涌的潮水拍打着城堡的基石。火箭如同流星般划过夜幕,钉在木制建筑和塔楼上,火势开始蔓延。城墙外,隐约可见无数黑影如同蚁群般涌来,云梯重重地搭上墙垛。
“敌袭——!上墙!所有人都给我上墙抵御!”沃尔夫子爵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却因恐惧而显得有些破音,“弓箭手!放箭!快!滚油和擂石呢?!把那些杂种给我砸下去!”
城墙之上
命令下达,城堡如同被捅破的马蜂窝,瞬间陷入了极致的混乱与血腥。
“顶住!为了子爵大人,顶住!” 一名老兵声嘶力竭地喊着,用盾牌死死抵住一个刚冒出头的扎哈木士兵,旁边的同伴立刻用长矛狠狠刺下,温热的鲜血喷溅在冰冷的城砖上。
但扎哈木人的攻势凶猛得超乎想象。他们似乎完全不受夜战的影响,动作迅猛而精准。不断有守军惨叫着从墙头跌落,或是被飞来的箭矢射穿喉咙。
“啊——我的眼睛!”一个年轻的守军捂着脸倒下,指缝间插着一支尾羽仍在颤动的箭。
“火!这边着火了!快提水来!” 另一段城墙,烈焰开始吞噬防御工事,浓烟滚滚,守军在火光和烟雾中咳嗽着,视野模糊,阵型大乱。
扎哈木的士兵趁机攀爬而上,挥舞着弯刀跳入人群。刀锋砍入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垂死的哀嚎与疯狂的呐喊交织在一起,构成地狱的乐章。
“为了真神!踏平这里!”入侵者用陌生的语言吼叫着,眼神中燃烧着狂热。
守军则用尽最后的力气回应:“保护家园!杀!”
城墙变成了巨大的血肉磨盘。尸体层层堆积,滑腻的内脏和断肢让立足之地都变得困难。每一寸城墙的争夺都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滚烫的金汁从垛口倾泻而下,下方立刻响起骇人的惨嚎,但很快又被新的攀爬者填补。
沃尔夫子爵在亲兵的保护下,退守到主楼门前,他能清晰地听到前线传来的每一次濒死惨叫,看到那如同修罗场般的城墙。他握着剑柄的手在微微发抖,之前的暴怒早已被冰冷的恐惧取代。他意识到,这不再是一场镇压贱民的闹剧,而是一场决定生死存亡的、无比惨烈的攻防战。夜色深沉,火光冲天,这座城堡和他本人的命运,正在血与火中摇曳,岌岌可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