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厚重的橡木门被无声推开,两道被晨曦拉长的身影滑入室内,带着山间清冽的气息。
佩恩从铺着豹皮的高座上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上,交织的十指骨节分明。他注视着那对姐妹——莺格族的明珠,格桑与格雅。她们墨绿的斗篷边缘还沾着未干的露水,行走时如林间微风,悄无声息。
“领地的绿色生机是否能够恢复?”佩恩开口,声音低沉如磨坊的石碾,“还有,十万大山脉中的丛林何时能恢复到砍伐?”
格桑上前半步,解开斗篷系带。她浅金色的发间编着几片羽状嫩叶,随动作轻轻颤动。“大人,”她的声音如山涧敲击卵石,“树木从未真正死去。”
这句话让议事厅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格雅从姐姐身后走出,摊开掌心。几片形态奇特的叶片静静躺着——边缘泛着银蓝光泽,叶脉如熔化的黄金。“枯萎只是表象,”她轻触其中一片蜷曲的叶缘,“它们在沉睡,在蜕变。”
格桑接话道:“深埋地底的根系比我们想象的更坚韧。那些看似枯死的古木,地下的生命网络从未断绝。”她抬手虚抚,仿佛在触摸无形的树冠,“新芽正从古老的躯干中迸发,不是修补,是新生——娇嫩却充满野性的枝条,正逐渐取代腐朽的旧枝。”
佩恩缓缓后靠,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产生变异抗体?”他捕捉到这个词,如猎人锁定足迹。
“是的,”格雅眼中闪过林间篝火般的光,“幸存者都产生了某种异变。不仅是抵抗,更是适应——甚至超越。就像战士在瘟疫中幸存,皮肤会留下见证的印记。”
一阵风吹过高窗,卷起格桑的发梢。“复苏已成定局,大人。但和劫后余生的人类一样,它们元气大伤。想要砍伐木材重建城邦……”她轻轻摇头,发间叶片簌簌作响,“至少需要一代人静心守护。”
佩恩的眉头如浓云聚集。没有木材,如何重造船队?如何出海运回急需的铁矿,没有铁矿,全领地又拿什么完成工业和军事转型?
“但大地从不只有一种恩赐。”格桑话音一转,“地窟培育的变异黑竹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蔓延。它们不畏贫瘠,不惧酸土,三月成材,坚逾铁木。”她指尖轻点空中,勾勒出竹节形态,“我们已经找到培育之法。”
格雅从腰间皮囊取出一个布包,层层解开。数十粒饱满的谷粒在粗布上泛着温润光泽。“洞窟粮种安然无恙。这些沉睡的种子,将是我们重建粮仓的根基。”
佩恩终于站起身,他走向石窗,眺望远方绵延的山脉轮廓。那里,新生的森林正在枯死的表象下涌动。
“所以,”他背对姐妹,声音融入穿堂风,“森林只是在经历一场漫长的换羽。”
“正是如此,大人。”两姐妹齐声应和,如林间回声。
佩恩转身,目光扫过格桑发间的鲜叶,格雅掌心的金脉,最后落在那包沉甸甸的种子上。他眼底冰封的忧虑开始消融。
阿尔瓦站在铺满地图的长桌前,手指划过领地的边界补充道:“水泥和黑竹已经到位,修复领地,甚至部分重建,都不成问题。至于战船——我们固然遭遇了损失,但其他势力同样也难以幸免。海上的威胁,暂时不必过虑。只是贸易停滞,最受影响的是铁矿。”
他停顿片刻,指尖重重落在标有矿脉的区域:“如今唯一的症结,在于铁矿。这场天灾之下,无论是扎哈木王朝、共生会,还是那些游荡的变异兽和掠食者,无一不受重创。我们若顺三叉河北上,重启西境矿脉,正是时机。还有新石堡、山凯堡这些地方的小型矿点——”
他抬起头,望向众人:“我相信,如今已没有哪个贵族,还有余力掌控那里。”
佩恩沉默片刻,转过身来,声音如铁石交击:“既然如此,那就动起来。传令下去:领地即日起准备秋耕,冬小麦与其他作物,不得延误。耕地重新整理,一亩也不许荒废。”
他一步步走向桌边,屈指敲在图上:“当前四大任务:恢复耕种、修复领地设施、重启工坊生产。新军编练必须加紧完成。至于原料的收集与解决——”
他的目光扫过厅内众人,最终落在辛吉斯身上:“明日,由你牵头,带上格瑞的轻骑兵。格翼和特里尔随行——去新石堡和山凯堡走一趟,摸清那里的虚实。”
他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我等你们的回复。”
辛吉斯右手抚胸,微微躬身:“如您所愿,大人。天亮即出发。”
清晨的雾气尚未散尽,城堡门前已是一片压抑的忙碌。
辛吉斯站在车队最前方,银灰色的披风在晨风中猎猎作响。他新铸的纹章在左胸熠熠生辉——那是一道缠绕着荆棘的闪电,象征着他刚刚获得的结纹初阶的力量。可这力量在母亲的泪水面前,显得如此苍白。
“我的孩子......”母亲攥着他的披风一角。她浮肿的眼皮不住颤抖,声音像是从破碎的陶罐里漏出来的,“北方的路......听说连乌鸦都饿死......”
辛吉斯俯身,将母亲冰凉的手拢在自己掌心。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他披风下的锁子甲发出细碎的声响。“母亲,”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正是因为有死亡,才更需要有人开辟生路。”
巴德正指挥着仆从将最后几袋谷物搬上货车。这是领地里的存粮,麻袋上还带着地窖潮湿的气息。一个年轻侍从试图抬起木箱,却因力气不足踉跄了一下。辛吉斯伸手稳稳托住箱底,纹章微微发亮,沉重的木箱便轻巧地落进了指定位置。
“大人!”侍从惶恐地跪地。“起来。”辛吉斯扶起他,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从今天起,我们不需要跪拜,只需要相互扶持。”
母亲突然抓住他的臂甲,指甲与冷铁相碰发出刺耳的刮擦声。“答应我,”她仰起脸,泪水在沟壑纵横的脸上蜿蜒,“到了地方,就让渡鸦带回你的消息。哪怕只是一根羽毛......”
“我发誓。”辛吉斯单膝跪地,将母亲的手背贴在自己额头。这个古老的告别礼,让周围几个老农忍不住别过脸去。
车队开始移动时,朝阳才勉强刺破云层。辛吉斯翻身上马,最后回望黑泽城。母亲站在道口的身影单薄如纸,却始终挺直着脊梁。
当他们驶出领地边界,末世的真相才赤裸裸地铺展在眼前。
焦黑的土地一直蔓延到天际,几株枯树像烧焦的骸骨般矗立在旷野中。车轮碾过的不再是泥土,而是某种混合着骨粉的灰烬。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腐臭味,那是连风都吹不散的死亡气息。
“大人,看那边。”格瑞骑兵队长突然勒紧缰绳。
远处的地平线上,几个佝偻的人影正在啃食着什么。发现车队后,那些“人”缓缓直起身子——他们的眼睛是全白的,嘴角还挂着暗红色的碎肉。
“变异食尸鬼?怎么西境的变异这里也有?”辛吉斯按住剑柄,纹章骤然发烫。但他很快松开了手,“绕开他们,不值得浪费体力。”
这个决定让几个年轻士兵露出不解的神色。“记住,”辛吉斯的声音穿透风沙,“我们的剑不是为了杀戮,而是最快的找到希望。”
他眼角忽然捕捉到一抹异色。他翻身下马,拨开龟裂的泥土——一株嫩绿的草芽正顽强地从裂缝中探出头来。
他站起身,指向远方。在焦土与荒原的交界处,星星点点的绿色正破土而出。那不是幻觉,而是真实的新生。有细小的藤蔓缠绕着枯树,有野花在石缝间绽放,甚至有几只蝴蝶在蹁跹起舞。
“这个世界正在自愈。”辛吉斯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车队的人都抬起头来,“就像结纹者能在体内凝聚力量,大地也在凝聚它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