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清脆的“嗒”,如同投入寂静深潭的石子,瞬间在病房里漾开喜悦的涟漪。
“动了!它动了!”林晚的惊呼带着纯粹的惊喜,眼睛亮晶晶地紧盯着表盘上那根缓慢但坚定跳动的金色秒针。
沈砚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生动。那层常年笼罩的冰冷阴霾被瞬间击碎,纯粹的、巨大的喜悦如同破云而出的阳光,照亮了他整张苍白的脸。他甚至忘记了伤口的疼痛,下意识地想要坐直身体,却被林晚眼疾手快地轻轻按住了肩膀。
“小心!”她的声音带着笑意,指尖的温热透过薄薄的病号服传递给他。
沈砚没有挣扎,只是目光灼灼地追随着那跳动的秒针,深潭般的眼眸里映着那一点璀璨的金光,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形成一个清晰可见的、带着孩子气的笑容。那笑容如此明亮,让林晚一时都有些晃神。
“活了!真活了!哈哈!”周师傅洪亮的笑声充满了成就感,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怀表,放在耳边倾听,“听这声儿!虽然还有点涩,但劲儿足!走起来没问题了!沈老弟,林老师,大功告成!”他小心地将重新焕发生机的怀表递还给沈砚。
沈砚用左手极其郑重地接过。冰冷的黄铜表壳此刻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暖意。他将怀表贴在耳边,清晰地聆听着那细微却有力的“嗒…嗒…嗒…”声,如同聆听一个沉睡灵魂苏醒后的心跳。他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阴影,嘴角的笑意却久久没有散去。
林晚看着他沉浸在怀表声音里的样子,心底也涌动着暖流。她看向周师傅,由衷地说:“周师傅,多亏了您!您才是大功臣!”
“嗨,我也就是动动嘴皮子,活儿都是林老师干的!稳当,心细!”周师傅摆摆手,乐呵呵地开始收拾工具,“行了,物件活了,我也该回去看铺子了。沈老弟,你好好养着,等好了,来店里喝茶!”
“一定。”沈砚睁开眼睛,看向周师傅,眼神里充满了真诚的感激,“多谢周师傅。”
“客气啥!走了走了!”周师傅提着工具箱,风风火火地离开了病房,留下一室的阳光和那持续不断的、细微的滴答声。
病房里只剩下两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除锈溶剂气味、米粥残余的清香,还有那清晰的、象征着时光重新流淌的“嗒嗒”声。
沈砚依旧将怀表贴在耳边,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铜壳,仿佛在确认这份失而复得的奇迹。阳光落在他低垂的侧脸上,柔和了他冷硬的线条。
林晚看着他专注的样子,没有打扰。她走到窗边,将百叶窗完全拉开,让更多的阳光和清风涌进来。窗外,天空湛蓝,几只麻雀在枝头叽叽喳喳,充满了平凡的生机。
“真好听。”她转过身,背靠着窗台,看着沈砚,轻声说。她指的是怀表的声音。
沈砚闻声,缓缓将怀表从耳边移开,握在掌心,抬头看向她。阳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影,发丝被微风吹起几缕,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他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柔和,带着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嗯。像…活过来了。”
他既是在说怀表,又像是在说别的什么。
林晚走到床边,目光落在他依旧苍白的脸上:“累了吧?折腾这么久。”她拿起毛巾,很自然地替他擦拭额角不知何时又渗出的一点细汗。
这一次,沈砚没有躲闪,也没有僵硬。他微微仰起脸,配合着她的动作,目光落在她近在咫尺的眉眼上。她的睫毛很长,在阳光下根根分明。她的指尖隔着毛巾,带着温热的触感拂过他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令人舒适的暖意。
“还好。”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林晚擦完汗,放下毛巾:“饿不饿?粥凉了,我去热热?”
沈砚的目光下意识地瞟向床头柜上那碗凉透的粥,又回到林晚脸上:“…好。”
林晚端着粥碗走向盥洗室。水流声哗哗响起。
沈砚靠在床头,掌心依旧握着那枚跳动的怀表。他不再将它贴在耳边,只是将它托在掌心,目光沉静地看着表盘上那根缓缓移动的秒针。金色的指针在阳光下跳跃,每一次“嗒”声都像敲在他的心坎上。
这声音,不再是冰冷的计时器,而是阿阮心中那个小小世界的重新启动。是阳光,是草地,是三个手拉手的小人儿。
他的指腹无意识地,轻轻抚摸着表壳边缘光滑的弧线,动作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目光却不自觉地追随着盥洗室门口林晚忙碌的身影。
林晚很快端着热气腾腾的粥碗回来。她重新坐下,拿起勺子,舀起粥,吹了吹,递到他唇边。
沈砚微微前倾,含住勺子。温热的米粥带着熟悉的谷物清香滑入喉咙。这一次,他吃得格外安静,也格外专注,目光时而落在跳动的怀表上,时而落在林晚稳定递粥的手上。
一碗粥很快见底。
林晚放下碗,拿起毛巾替他擦嘴角。她的动作很自然,指尖隔着布料轻轻擦过他的唇角。
沈砚的目光停留在她拿着毛巾的手上,忽然低声开口:“你的手…很稳。” 他指的是刚才修复怀表时。
林晚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笑了笑,带着点自嘲:“紧张得手心都是汗,全靠硬撑。比不上你这个真行家。”她收回手,看向他掌心的怀表,“它现在走得准吗?”
沈砚低头看了看表盘,又抬眼看了看墙上挂钟的时间,对比了一下。“有点快。”他微微蹙眉,带着修复师特有的挑剔,“需要…再调校。”语气里却没有丝毫的不悦,反而带着一种“这事包在我身上”的笃定。
“不急,等你好了再说。”林晚收拾着碗勺,“现在能走起来,阿阮知道了肯定特别开心。”
提到阿阮,沈砚的眼神更加柔和。他低头看着掌心跳动的怀表,拇指指腹轻轻拂过表盖:“嗯。等她好了…给她看。”
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怀表持续的“嗒嗒”声,像一首轻柔的背景音乐。阳光暖融融地洒在两人身上。
沈砚似乎有些疲惫,靠回枕头上,闭上眼睛,但握着怀表的手依旧没有松开。他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悠长。
林晚以为他睡着了,轻手轻脚地站起身,想将碗勺送回盥洗室。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沈砚闭着眼睛,却忽然低声开口,声音带着睡意的模糊,却异常清晰:
“…谢谢你,林晚。”
林晚的脚步停住了。她转过身。
沈砚依旧闭着眼,长睫低垂,仿佛只是在梦呓。但他握着怀表的手,指节微微用力,暴露了他此刻的清醒。
林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阵温热的涟漪。她看着他在晨光中安静的睡颜,看着他紧握着那枚重新跳动的时间信物。
她没有回应那句感谢,只是静静地看了他几秒。然后,她极其轻柔地、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似的,拿起搭在床沿的薄毯,小心地盖在了他那只握着怀表的手臂上。
毯子柔软的布料覆盖在他微凉的手臂上,也轻轻触碰到他紧握怀表的手指。
沈砚的眼睫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但呼吸依旧平稳。那只被毯子覆盖的手,却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在温暖的布料下,将掌心的怀表握得更紧了些。
林晚的指尖在收回前,无意间擦过了毯子下他微凉的手指关节。那触感一掠而过。
她收回手,指尖蜷缩了一下,仿佛还残留着那微凉的触感。她没有再看沈砚,只是端起碗勺,脚步放得更轻,走向盥洗室。
病房里,只剩下怀表持续而清晰的“嗒…嗒…嗒…”声,如同时间温柔的低语,伴随着床上男人平稳的呼吸,在金色的晨光里,静静流淌。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洁白的被单和覆盖着手臂的薄毯上,投下温暖的光斑,也落在那枚被紧握着的、重新开始丈量时光的黄铜怀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