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阮那句天真无邪的“哥哥,你的耳朵,好红呀”,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屋内那层微妙而粘稠的平静。
沈砚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彻底僵住,咀嚼面包的动作完全停滞,连呼吸都似乎屏住了。那抹从耳根蔓延开来的红晕,以惊人的速度迅速占领了整个耳朵,甚至还有向脖颈蔓延的趋势。他猛地低下头,几乎将整张脸埋进臂弯里,只留下一个黑发凌乱、红得快要滴血的耳朵对着林晚,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强烈窘迫和……无措。
“咳……”林晚赶紧用力咬住自己的下唇,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笑声,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她连忙低下头,假装专心致志地削着苹果,只是那微微扬起的嘴角和眼底流转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这个在外人面前冰冷强大、杀伐决断的男人,竟然会因为一小枝野花和小孩子的一句话,露出如此……可爱又笨拙的一面。
这种强烈的反差,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了林晚心底最柔软的那根弦。
她将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递给已经啃完自己那个、正眼巴巴望着的阿阮,然后,又切了一小块,迟疑了一下,还是递到了那个依旧鸵鸟般埋着头的男人面前。
“吃点水果吧。”她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未散尽的笑意,轻柔得像羽毛拂过。
沈砚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过了好几秒,他才极其缓慢地、僵硬地抬起头。脸上的红潮尚未完全褪去,眼神躲闪,根本不敢与林晚对视,只是飞快地瞥了一眼她指尖捏着的那块白皙的苹果,然后像是怕被烫到一样,迅速伸手接过,含糊地低声道:“……谢谢。”
声音沙哑,带着显而易见的尴尬。
他接过苹果,却没有立刻吃,只是捏在指尖,目光飘忽地望向窗外,仿佛窗外荒凉的景色突然变得无比吸引人。
林晚也不再逗他,安静地吃着自己那份苹果。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嘴里清甜的果汁,窗外那枝微微摇曳的雏菊,还有身边那个浑身散发着不自在气息的男人……这一切交织成一种奇异而温暖的氛围,让她几乎要暂时忘却了所处的危险境地。
然而,这份短暂的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几乎是毫无征兆地,一直望着窗外的沈砚,周身那点残余的窘迫和尴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林晚已经熟悉的、极致的警惕和冰冷。
他猛地坐直身体,眼神锐利如刀,倏地转向门口的方向,耳朵微微动着,像是在捕捉着空气中某种极其细微的、常人根本无法察觉的声响。
“怎么了?”林晚的心瞬间提了起来,苹果核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
沈砚没有立刻回答,他抬起手,做了一个绝对禁声的手势。整个人的气场变得如同一张拉满的弓,蓄势待发。
他无声地站起身,动作轻捷如猫,几步便悄无声息地挪到破旧的门板后,透过门板的缝隙,向外窥视。他的右手,已经下意识地按在了后腰匕首的位置上。
林晚的心脏狂跳起来,她一把将阿阮搂进怀里,捂住她的嘴,自己也屏住呼吸,紧张万分地看着沈砚紧绷的侧影。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阳光在屋内缓慢移动,以及窗外那枝雏菊无知无觉地轻轻摇曳。
沈砚维持着窥视的姿势,一动不动,过了足有一两分钟。他的眉头越皱越紧,眼底的警惕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愈发浓重。
“不对……”他极低地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什么不对?”林晚用气声焦急地问。
沈砚缓缓收回目光,转过身,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还带着一丝……困惑。
“刚才……好像有人靠近。”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确定,“但是……又不像‘他们’的人。”
“不像?”林晚的心悬在半空,“那会是谁?”
沈砚摇了摇头,眼神锐利地再次扫视屋内,仿佛在重新评估这个临时避难所的安全性。“脚步很轻,节奏很奇怪……像是在附近徘徊,又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但没有那种……杀气。”
没有杀气?在这荒郊野岭?
这反而让林晚更加不安。未知的,往往比明确的危险更让人恐惧。
“会不会是附近的村民?或者……护林员?”她抱着侥幸心理猜测。
“概率很低。”沈砚否定得很干脆,“这里废弃太久,寻常人不会无故靠近。”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更加沉冷,“而且,那脚步声……有点熟悉,但我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顺着林晚的脊椎爬升。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这种时候?
沈砚不再说话,他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门外,整个人进入了一种绝对戒备的状态。之前的短暂松弛和温情仿佛从未存在过,他又变回了那个冰冷、警惕、行走在刀锋之上的“寒鸦”。
等待再次变得煎熬。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烹炸。
林晚紧紧抱着阿阮,连大气都不敢喘,目光死死盯着门口,耳朵也拼命竖起来,却除了风声和偶尔的鸟叫,什么也听不到。
她再一次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和沈砚所处的,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他的感官、他的警惕、他对危险的直觉,早已被锤炼成了生存的本能。
突然,沈砚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听到了!极其轻微的、踩断枯枝的声音!就在屋外很近的地方!
几乎在同一瞬间,破旧的木门外,传来一声迟疑的、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苍老的询问:
“那个……里头有人不?俺……俺找点东西……”
是一个老人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没有任何威胁性,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林晚愣住了,下意识地看向沈砚。
沈砚脸上的表情却丝毫没有放松,反而更加冷峻。他对林晚做了一个极其严厉的、阻止她出声的手势,自己则如同最耐心的猎手,依旧无声地潜伏在门后,没有任何回应。
门外的老人等了一会儿,见没回应,似乎有些犹豫,又嘀咕了一句:“奇了怪了……明明看着像有动静哩……难道是野猫子?”
接着,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在翻找门口的什么杂物。
沈砚的眼神冰冷到了极点。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匕首从后腰抽出了一寸,冰冷的金属在阳光下反射出一点寒芒。
林晚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要动手?对一个听起来毫无威胁的老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汪!汪汪!”
一声突如其来的、洪亮的狗叫声从稍远一点的地方传来,打破了凝固的紧张!
门外的翻找声立刻停止了。那苍老的声音嘀咕着抱怨了一句:“死狗,瞎叫唤啥……吓俺一跳……算了算了,估计是俺看花眼了……”
接着,是一阵逐渐远去的、略显蹒跚的脚步声。
狗叫声也渐渐远去了。
门外,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风声依旧。
沈砚却没有立刻放松警惕。他又凝神倾听了好几分钟,直到确认那脚步声和狗叫声确实彻底远去,消失在了荒原深处,他才缓缓地将匕首推回鞘中。
但他紧绷的身体并未完全放松,眉头依旧紧锁着,眼底的困惑和凝重丝毫未减。
“走了吗?”林晚几乎虚脱,声音发颤地问。
“嗯。”沈砚应了一声,目光却依旧锐利地扫视着门外,“一个老人,一条狗。”
他顿了顿,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林晚说:“看起来……没有威胁。”
但林晚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语气里那一丝难以言喻的不确定和……更深的不安。
一个看似无害的老人,一条狗,出现在这种地方……真的只是巧合吗?
沈砚转过身,看向林晚和阿阮,脸上的冰冷稍稍褪去,但那份凝重却挥之不去。
“这里不能待了。”他沉声道,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无论刚才那个老人是真是假,是巧合还是试探,都意味着这个地点已经不再绝对安全。
短暂的宁静,被彻底打破。紧绷的弦,再次拉满。
逃亡,还得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