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空间里,时间仿佛被那盏幽蓝的应急灯凝固了。光线稳定却毫无温度,将一切都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如同深海般的冷调滤镜。
沈砚那句“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像一块冰,砸在地上,也砸在林晚的心上。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他没有再看她,也没有去捡那个滑落的U盘,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胸膛的起伏依旧急促,但似乎比之前平稳了一点点。药效和极度的疲惫终于将他拖入了更深沉的、无法抗拒的昏睡之中。
林晚僵在原地,手指还维持着微微蜷缩的姿势,指尖冰凉。她看着沈砚苍白而安静的侧脸,看着他紧蹙的眉头,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复杂难言。
恐惧、委屈、后怕、还有一丝被警告后的窘迫和……不甘。
她只是想帮忙,只是想分担,只是想弄清楚他们到底身处怎样的险境,这也有错吗?为什么一定要把她排除在外?难道在她眼里,她就那么脆弱,那么不值得信任吗?
一种微妙的、带着刺痛的倔强在她心底滋生。
但她终究没有再去碰那个U盘。他的话像一道冰冷的界限,划在那里。她不敢,也不能越过去。
幽蓝的灯光下,她默默地坐回冰冷的地面,将因为害怕而再次睡着的阿阮更紧地搂在怀里,汲取着那一点点可怜的温暖。
寂静重新笼罩。只有沈砚时而平稳、时而急促的呼吸声,以及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极其细微的、因伤痛而发出的压抑呻吟。
时间缓慢流逝。
林晚不敢睡,也无法真正放松。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回沈砚身上。
他的睡颜并不安稳。即使在昏迷中,那份刻入骨髓的警惕似乎也未曾完全松懈。他的手指偶尔会无意识地抽搐一下,仿佛随时准备握住并不在身边的武器。
汗水不断从他额角渗出,汇聚成珠,滑过他高挺的鼻梁和削瘦的脸颊,没入衣领。
林晚看着看着,心里那点委屈和倔强,渐渐被更汹涌的心疼和担忧所取代。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挪过去,用衣袖还算干净的内衬,极轻极轻地替他擦拭额头的冷汗。
她的动作很轻,生怕惊醒他,也怕再次触碰到他那条敏感的边界。
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擦过他滚烫的皮肤,那过高的温度总是让她心惊。
在她又一次擦拭他下颌的汗水时,沈砚的嘴唇忽然轻轻动了动,发出一串极其模糊破碎的音节。
林晚的动作瞬间停住,屏息凝神,将耳朵凑近他干裂的唇边。
“……妈……”
“……别丢下我……”
“……冷……”
那声音含混不清,带着孩童般的脆弱和恐惧,与他平日里冰冷坚硬的模样判若两人。是高烧带来的幻觉,还是深埋心底从未愈合的旧伤?
林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酸涩得厉害。她几乎能想象,一个年幼的孩子,在黑暗中无助地哭泣、祈求着早已不在的温暖……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不是去擦拭,而是轻轻握住了他那只放在身侧、微微颤抖的、冰凉的手。
她的手同样冰冷,却带着一丝试图安抚的暖意。
沈砚的手猛地一颤,似乎想要挣脱,但那力道极其微弱。也许是那点微不足道的温暖起了作用,也许是梦境发生了变化,他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些,反手无意识地蜷缩起手指,勾住了她的指尖。
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能触碰到的浮木。
他就那样勾着她的手指,呼吸似乎变得稍稍平稳了一些,眉头也舒展了些许。
林晚的心跳骤然失序。她僵在那里,一动不敢动,任由他勾着自己的手指,感受着那冰凉指尖传来的细微颤抖和依赖。
幽蓝的灯光下,两人手指交缠的剪影投在冰冷的墙壁上,形成一种诡异而脆弱的连接。
就在这时,沈砚的呓语再次响起。这一次,清晰了一点。
“……石头……”
“……对不起……”
沉重的愧疚感,几乎要从那破碎的音节里满溢出来。
林晚知道“石头”是谁。是那个用生命为他们争取了时间的男人。沈砚一直在背负着这份愧疚。
她的手指微微用力,回握住他冰凉的手,仿佛想传递过去一点无声的安慰。
沈砚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勾着她手指的力道稍稍紧了一点。他的嘴唇继续翕动着,吐出的词语却让林晚浑身一震。
“……林晚……”
他再次叫了她的名字。不是在昏迷初醒时的模糊确认,而是在这深沉的、被往事和伤痛纠缠的梦魇里。
那声音依旧沙哑模糊,却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情愫。像是担忧,像是嘱托,又像是一种深藏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牵绊。
“……别怕……”
“……走……”
他在让她别怕?他在让她走?
即使在意识最深沉的渊薮里,他依旧本能地记挂着她的安危吗?
林晚的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所有的委屈、不甘、恐惧,在这一声无意识的、来自梦境深处的呼唤面前,土崩瓦解。
她低下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看着他那张在病痛和梦魇中挣扎的、褪去了所有伪装的、真实而脆弱的脸庞,眼泪无声地滑落,滴落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
滚烫的泪珠,似乎惊动了他。
沈砚的眼睫剧烈地颤动起来,像是挣扎着想要从沉重的梦魇中脱离。
他勾着林晚手指的力道忽然收紧,几乎捏疼了她。
然后,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和警告,也没有全然的清醒,而是蒙着一层高烧带来的水雾和梦魇残留的惊悸。他的目光茫然地聚焦在近在咫尺的林晚脸上,聚焦在他们交握的手上,似乎一时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
林晚也愣住了,忘了抽回手,忘了擦眼泪,就那样怔怔地与他对视着。
幽蓝的灯光下,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其微妙的、混合着伤痛、依赖、尴尬和未散惊悸的气息。
沈砚的目光从两人交握的手,缓缓移到林晚湿润的眼睛和脸上的泪痕。
他的眼神剧烈地波动了一下,那层水雾迅速褪去,震惊、窘迫、一丝慌乱,以及某种更深沉的情绪飞快地掠过,最终凝固成一种复杂的沉默。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了勾着林晚手指的手,速度快的甚至带起了一丝微风。
动作牵动了伤口,他闷哼一声,眉头死死皱起,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
林晚的手心骤然一空,那点短暂的、来自梦境的温暖和连接瞬间消失,只剩下冰冷的空气和一丝莫名的失落。
她下意识地蜷缩起手指,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方才无意识收紧时的力道和冰凉的温度。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这一次的沉默,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粘稠和令人心慌。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个无人知晓的、被幽蓝灯光笼罩的梦境边缘,被悄然触碰了,又仓皇地缩回了厚厚的盔甲之后。
只有墙壁上那盏古老的应急灯,依旧散发着恒定而冰冷的光辉, silent地见证着这一切。
远处,似乎传来极其模糊的、像是地面车辆驶过的沉闷声响,又或许,只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