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在石窟凹凸不平的岩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将相拥的两人笼罩在一片温暖而朦胧的光晕里。柴火噼啪作响,是这死寂地下唯一活跃的声音,驱散着浓重的阴冷和那医疗囊残骸散发出的、令人不安的幽蓝微光。
林晚一动不动,全身的感知都集中在怀中那个冰冷的身躯上。她能感觉到自己胸膛传来的热度,正极其缓慢地、一丝丝地渗透进他冰冷的防护服,熨帖着他失温的皮肤。她更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掌心下,他那原本僵硬的手指,正以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坚定的力度,回握着她的手。
不是无意识的抽搐,是确确实实的、带着一丝确认和依赖的回握。
这个认知让她鼻腔发酸,眼眶再次发热,她却强行将泪意逼了回去。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他需要热量,需要水分,需要…活下去。
“葛叔…”她声音沙哑,尽量保持平稳,“水…还有吗?”
“有有有!”一直守在火堆旁、大气不敢出的老葛连忙应声,将那个旧水壶递过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欣慰和激动,“这后生…命真硬啊!”
林晚小心翼翼地用左手接过水壶,拧开盖子。她尝试着将壶嘴凑近沈砚干裂的嘴唇,但他的嘴唇紧闭着,似乎连吞咽的力气都没有。
她想了想,低头含了一口水,然后极其轻柔地、试探性地,覆上他冰冷的唇。
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将温热的清水一点点渡了过去。
起初,他没有反应。
就在林晚心焦之际,他的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咽下去了!
林晚心中一喜,连忙又含了一口水,重复着这个笨拙却温柔的方式。
一口,两口,三口…
她耐心地、一点点地喂着他,感受着他喉间那微弱的起伏,仿佛在灌溉一株濒临枯萎的植物,小心翼翼,满怀希冀。
几口水下去,他苍白如纸的脸色似乎真的回暖了一点点,虽然依旧毫无血色,但那种死气沉沉的青白淡去了少许。
他的睫毛再次颤抖起来,这一次,挣扎的幅度更大了一些。覆盖着冰晶的睫毛如同挣扎破茧的蝶,艰难地、缓慢地…掀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露出一线涣散、茫然、失去了所有焦距的漆黑瞳孔。
那瞳孔空洞地映着跳跃的火光,却没有任何神采,仿佛只是本能地趋光,意识还沉在极寒的深渊之底。
“沈砚?”林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声音放得极轻极柔,生怕惊扰了他,“能看见我吗?是我,林晚。”
那涣散的目光缓慢地移动着,像是用了极大的力气,才终于艰难地、一点点地,聚焦在她脸上。
他的眼神依旧空洞,充满了无法理解的迷茫和极度的疲惫,仿佛从一个长达一个世纪的噩梦中勉强挣脱,却分不清眼前是现实还是另一个幻境。
他就那样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林晚的心脏因为紧张和恐惧而几乎停止跳动。
终于,他的嘴唇又动了一下,发出一个极其微弱、干涩得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冷…”
还是这个字。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带着一丝清晰的、属于人类的痛苦感知。
林晚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再次落了下来,却是喜悦的泪水。她知道,他真的回来了,从那个冰封的死寂世界里,挣扎着回来了。
“我知道,我知道冷…”她连忙更紧地抱住他,用自己的脸颊贴着他冰冷的额角,反复摩挲着,“很快就好了,火生起来了,马上就不冷了…”
她不停地和他说话,语无伦次,重复着简单的安慰,只想用声音将他彻底拉回这个世界。
老葛在一旁看着,也是唏嘘不已,默默地将火烧得更旺一些。
在温暖的持续包裹和林晚不间断的低语呼唤下,沈砚眼中的茫然和空洞终于开始一点点褪去。虽然依旧虚弱疲惫,但那深不见底的漆黑瞳孔里,逐渐有了一丝微弱的、属于“人”的神采。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林晚苍白憔悴、沾满泪痕和灰烬的脸,扫过她包扎得厚厚的、依旧渗血的右手,最后,落在他自己正被她紧紧握住、被她体温温暖着的手上。
他的指尖,在她掌心下,又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然后,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但这一次,他的眉头不再紧锁,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那么令人心惊胆战,变得稍微平稳悠长了一些。像是终于确认了安全,允许自己陷入一场极度疲惫、却不再寒冷的沉睡。
他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
林晚感受着他变得平稳的呼吸和不再那么冰凉的体温,一直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稍微松弛了一点。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瞬间席卷而来,让她几乎也要跟着昏睡过去。
但她不能睡。
她强打精神,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能靠得更舒服一些,又不至于压迫到伤口。她看向老葛,眼中充满了感激。
“葛叔…谢谢您…”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一句。没有这个善良的山民,他们两人恐怕早已葬身这片废墟。
“谢啥,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老葛摆摆手,看着相互依偎的两人,脸上露出淳朴的笑容,“这后生福大命大,遇上你了。你也歇会儿吧,丫头,俺看着火。”
林晚点点头,却没有睡意。她的目光越过跳跃的火苗,落在不远处那个已经彻底报废、只剩下残骸的医疗囊上。幽蓝的光芒已经彻底熄灭,只剩下焦黑扭曲的金属,无声地诉说着之前的惨烈。
她又想起那惊心动魄的逃亡,想起“归途客”…
“葛叔,”她轻声问,带着一丝最后的侥幸,“您过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别的人?一个看起来…很厉害的男人?”
老葛愣了一下,摇摇头:“没啊,就看见你们俩。炸成那样了…怕是…”他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林晚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归途客”…终究还是没能逃出来吗?那个神秘、强大、似乎掌握着无数秘密的男人,就这样和“鸦巢”一起化为了灰烬?
还有那份解密出来的潜伏者名单…那些沉重的真相…也都随之埋葬了吗?
她低头看着怀中沉沉睡去的沈砚。他知道这一切吗?如果他醒来,得知“归途客”可能已经牺牲,得知那份用巨大代价换来的名单再次失落…他会怎么样?
未来,仿佛被一层更浓的迷雾笼罩。即便他们侥幸生还,前路依旧遍布荆棘和未知的危险。“夜枭”会善罢甘休吗?那份名单是否还有副本?“守夜人”又是否还存在?
一个个问题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
但她低头,看着沈砚即使在睡梦中依旧微微蹙起的眉头,感受着他轻握着自己手指的微弱力度,那些纷乱的忧虑似乎又暂时被压了下去。
无论如何,他还活着。
这已经是废墟之中,开出的最奇迹的花。
她轻轻收拢手指,更紧地回握住他。
火光温暖,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岩壁上,交织在一起,仿佛再也无法分开。
洞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完全停了。只有风穿过山峦裂缝,发出低低的呜咽,像是为逝者哀悼,又像是为生者引路。
长夜依旧漫漫。
但至少,他们握住了彼此的手,拥有了一丝真实的微温。
余烬犹存,微光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