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里的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那盏昏黄的灯和输液袋里不断滴落的药液,标志着生命的缓慢流逝。
沈砚再次陷入沉睡,但这一次的沉睡明显不同于之前的昏迷。他的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平稳了许多,眉头虽然偶尔还会因梦魇而蹙起,但不再被那种濒死的痛苦所缠绕。周师傅调配的药物和及时的救治,显然正在将他从鬼门关强行拉回。
林晚不敢有丝毫松懈,依旧守在一旁,时不时用棉签蘸水湿润他干裂的嘴唇,或者试探他额头的温度。那骇人的高热正在一点点退去,触手虽然依旧温热,却不再是那种烫人的灼热。
周师傅检查完输液速度,又给沈砚换了一袋药液,然后走到角落那个简易的小灶台边,默默地开始熬粥。大米和清水的朴素香气渐渐弥漫开来,驱散了一些消毒水的味道,给这冰冷的地下空间增添了一丝罕见的、属于人间的烟火气。
阿阮被粥的香气诱醒,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来,小声问:“林姐姐,哥哥好了吗?”
林晚摸摸她的头,露出一个疲惫却真实的微笑:“哥哥好多了,还在睡觉。阿阮饿了吗?周爷爷在煮粥,很快就能吃了。”
阿阮乖巧地点点头,依偎在林晚身边,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新环境和那个沉默忙碌的陌生爷爷。
周师傅盛了两碗清淡的白粥,一碗递给林晚,一碗放在旁边晾着给阿阮。他自己则就着灶台,大口吃着粥,动作干脆利落。
“你也吃。守着他没用,你自己不能垮。”周师傅头也不抬地对林晚说,语气依旧是那种不容置疑的硬朗。
林晚这才感觉到自己早已饥肠辘辘。她小口地吃着温热的白粥,简单的食物此刻却显得无比美味,一股暖流顺着食道滑下,温暖了几乎冻僵的四肢百骸。
吃完东西,体力似乎恢复了一些。周师傅收拾了碗筷,又检查了一遍沈砚的情况,然后坐回那个工具箱上,拿出烟袋,却没有点燃,只是放在鼻下嗅着,目光落在虚空中,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地下室里一时陷入了沉默,只有粥锅余温散发的细微声响和沈砚平稳的呼吸声。
“周师傅……”林晚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很轻,怕惊扰了沈砚,也怕触碰到不该问的禁忌,“……您……您认识沈砚很久了吗?”
周师傅嗅烟叶的动作顿了一下,浑浊却锐利的目光扫过林晚,又看了看床上沉睡的沈砚,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像是在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
“……看着他长大的。”
简单的五个字,却包含了太多的信息和重量。
林晚的心轻轻一颤。看着沈砚长大?那周师傅和他的父亲……
“他爹……也是个倔脾气。”周师傅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很久以前的往事,“……认死理,一头撞南墙上不知道回头……最后……唉。”
那声叹息里,带着太多的遗憾和沉重,他没有再说下去。
但林晚已经明白了。沈砚的父亲,恐怕也是折在了那个黑暗的世界里。所以沈砚才会成为“寒鸦”,所以他才会有那样沉重的过去和无法摆脱的枷锁。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林晚心中蔓延开来,有对沈砚更深的心疼,也有对周师傅这份沉默守护的敬意。
“那……‘守夜人’……‘乌鸦’……您都知道,对吗?”林晚鼓起勇气,问出了那个最核心的谜团。
周师傅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出鞘的刀,让林晚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但他眼中的锐利很快又收敛起来,化为一种更深沉的凝重。他缓缓摇了摇头:“有些浑水,不知道比知道好。丫头,你只要记住,离那些东西越远越好。‘寒石’把你卷进来……是他的不是。”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等他能动了,你们立刻走。远远地离开这里,再也别回来。忘了这一切,好好过日子。”
这话语,和之前沈砚交代后事时何其相似!他们都想把她推离那个黑暗的漩涡。
林晚低下头,看着自己交织的手指,没有答应,也没有反驳。好好过日子?经历了这一切,手上沾了血,心上刻了疤,真的还能回到从前,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她不知道。
就在这时,床上的沈砚忽然又发出了模糊的呓语。
这一次,比之前清晰了一些。
“……不能走……”
他的眉头紧紧皱起,仿佛在梦中经历着激烈的挣扎。
“……账本……必须……”
“……‘夜枭’……周振邦……”
他断断续续地吐出这些词语,每一个都像冰冷的石子,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周师傅的脸色骤然一变!猛地站起身!
林晚的心也瞬间提了起来!“账本”?是石头用命换来的那个吗?“夜枭”和周振邦?他还在执着于复仇和揭露真相?!
沈砚的呓语变得更加激动,身体甚至开始微微挣扎,似乎想要坐起来。
“……林晚……别……别信……”
他又提到了她的名字,语气里充满了担忧和阻止,仿佛在梦中看到了什么可怕的、针对她的危险。
周师傅一个箭步上前,按住了沈砚没输液的那边肩膀,防止他乱动碰到针头。他的脸色异常凝重,低头看着沈砚即使在梦中也无法安宁的脸,沉沉地叹了口气。
“……孽障……就知道你醒过来……也放不下……”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沉重。
沈砚在他的按压下渐渐停止了挣扎,呓语也低了下去,再次陷入沉睡,但眉头依旧紧紧锁着,仿佛背负着千斤重担。
周师傅松开手,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昏黄的灯光照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显得格外深刻而沧桑。
他忽然转过头,目光如电般看向林晚,眼神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和审视:
“丫头。他要是执意不肯走……还要往那潭浑水里跳……你怎么办?”
林晚被问得愣住了。
她看着床上那个即使沉睡也依旧被仇恨和责任折磨的男人,看着他那张苍白却固执的脸,眼前闪过两人一路走来经历的无数生死瞬间,闪过他冰冷外壳下偶尔流露的脆弱和温柔,闪过他最后选择留下的决绝……
她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充满了,胀胀的,酸酸的,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坚定。
她抬起头,迎上周师傅锐利的目光,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平静和力量:
“他不走,我就不走。”
周师傅似乎有些意外,锐利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仿佛要确认她这番话的真实性。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极轻地、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重新坐回工具箱上,拿起烟袋,再次沉默地嗅了起来。
地下室里,只剩下粥锅余温散发的细微水汽,和两颗因为同一个人而紧密相连、却各自沉重的心跳声。
窗外的世界依旧危险重重,未来的道路迷雾遍布。
是离开,还是留下?是忘却,还是深入?
答案,或许早已在共同流淌的血与泪中,悄然写就。
只等那个沉睡的人醒来,亲自揭开最终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