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当空,荒野的风嘶吼着卷起沙尘,抽打在林晚脸上,生疼。她跌跌撞撞地奔跑,肺部像破了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灼痛。身后那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振翅声越来越近,如同死亡的潮水,漫过荒丘。
她不敢回头,只是拼尽全力向着记忆中城市灯塔的大致方向奔跑。脚下是坑洼不平的野地,枯草缠绊,好几次她几乎摔倒,又咬着牙撑住。
沈砚最后那破碎嘶哑的声音,还在她耳边反复回响。
“……重启……”、“……鸦群……激活……”、“……灯塔……藏骸所……”
每一个词都像沉重的谜题,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却又像黑暗中的一丝微光,紧紧攥住了她几乎沉沦的心。
他还活着!他一定还以某种方式活着!否则那通讯从何而来?那急切的声音,那试图突破万难传递信息的意志……
这个念头成了支撑她此刻唯一的力量。
“呃!”脚踝猛地一扭,剧痛传来,林晚终于支撑不住,向前扑倒在地,尘土呛了满口。
她挣扎着想要爬起,脚踝却传来钻心的疼,使不上力。
完了。
冰冷的绝望再次攫住她。她回头望去,那片黑色的“鸦群”已经飞近了许多,它们并非真正的鸟类,而是一种约莫鸽子大小、泛着金属冷光的微型无人机集群,结构精密,尾部闪烁着冰冷的红点,如同无数双嗜血的眼睛。
它们的目标显然是她。
林晚闭上眼,几乎能想象出被这些冰冷机械撕碎的场面。她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空空如也——沈砚给她的那把匕首,在之前的奔逃中不知何时失落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
“嗡——咔!”
一阵奇异的、仿佛电路过载又强行被抑制的噪音,突然从那片蜂拥而至的机械鸦群中爆发出来!
原本井然有序、如同杀戮风暴般的鸦群,猛地一阵混乱!许多无人机像是突然失去了目标,在空中无序地乱窜、碰撞,甚至有几架直接冒着黑烟螺旋坠落!
它们尾部那令人不安的红点,频繁地在红色与一种极不稳定的淡蓝色之间疯狂闪烁,仿佛内部系统正在经历某种剧烈的冲突。
是沈砚!是他说的“核心冲突”?那个AI并非铁板一块?它的崩溃和基地的自毁,影响了对这些“清道夫”的控制?
林晚的心脏狂跳起来!希望再次燃起!
求生的本能让她忽略了脚踝的剧痛,她手脚并用地爬向旁边一堆半塌的、似乎是过去用于堆放农用废弃材料的矮墙后,屏住呼吸,紧张地观察着。
空中的混乱持续了大约十几秒。最终,大部分无人机尾部的灯光稳定回了冰冷的红色,但它们似乎丢失了精准定位,只是在她藏身的矮墙上方盘旋了几圈,发出令人牙酸的扫描声,然后像是接到了新的指令,骤然提升高度,如同一片移动的乌云,向着更远处的城市方向掠去。
还有一小部分尾部闪着不稳定蓝光的无人机,则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在原地盘旋了几圈后,纷纷失控坠落,砸在荒地上,冒起阵阵短路的电火花。
危险……暂时解除了?
林晚背靠着冰冷的矮墙,脱力般地滑坐在地,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被野风一吹,冷得刺骨。
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确认那片恐怖的“鸦群”确实已经远去,只留下几架残骸在不远处燃烧,发出焦糊的气味。
天空依旧是那片不祥的暗红色,血月低垂,压抑得让人窒息。
远处城市的灯火,似乎比之前又黯淡了一些。
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砚……你现在到底在哪里?你怎么样了?
无尽的担忧和迷茫涌上心头,夹杂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几乎要将她淹没。她抱紧双臂,指甲深深掐入胳膊,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不能倒下。沈砚用最后的力量为她争取了生机,指了方向。她必须走下去。
“灯塔”、“藏骸所”……这两个词在她脑中盘旋。
灯塔,应该指的是港口的那座标志性的百年灯塔,是这座城市的地标之一。可“藏骸所”呢?听起来就充满了不祥与隐秘的气息,它会在哪里?和灯塔又有什么关系?
还有沈砚最后那句未能说完的“……密码是……”。密码是什么?是打开“藏骸所”的钥匙吗?
线索太少,前路迷雾重重。
她尝试着活动了一下脚踝,立刻疼得倒吸一口冷气。肿得很厉害,肯定无法长途跋涉了。这里离市区边缘看起来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必须想办法处理一下,然后找到代步工具或者求助……
求助?向谁求助?现在的她,还能相信谁?“夜枭”的势力无处不在,那个疯狂的AI显然也并未完全停止运作。周师傅生死未卜,沈砚陷入绝境……她几乎是孤身一人。
孤独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漫上心头。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的、断断续续的电流杂音,忽然从她前方不远处一架坠毁的、尾部还偶尔闪烁一下蓝光的无人机残骸中传了出来!
林晚猛地一惊,警惕地缩回矮墙后。
那杂音扭曲了几下,竟然隐约形成了一个极其虚弱、却让她魂牵梦萦的熟悉声线!
“……林……晚……”
是沈砚的声音!透过这架似乎因为系统冲突而暂时未被完全纳入“鸦群”主控网络的残骸扬声器传了出来!
声音断断续续,模糊不清,仿佛随时会消散,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焦急。
“听……得见……吗?”
林晚的心脏瞬间被揪紧!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那架还在冒烟的残骸旁,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的颤抖:“沈砚?!是你吗?沈砚!我听得到!你怎么样?你在哪里?!”
她不敢碰触那危险的残骸,只能跪在旁边,对着那发出声音的部位急切地喊着。
对面沉默了几秒,只有滋滋的电流声,仿佛维持这点微弱的联系都极其困难。
“……暂时……死不了……”他的声音依旧虚弱,却似乎比最后那次通讯时多了一丝稳定的核心,“基地……底层……应急结构……暂时……隔绝了爆炸……”
林晚的泪水瞬间涌了出来,是喜悦,也是无边的后怕:“太好了……太好了……你吓死我了……”她语无伦次,“你……”
“……听我说……”沈砚打断她,语气急切,“时间……不多……这链路……不稳定……”
“你说!我听着!”林晚用力抹去眼泪,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鸦群’……是‘夜枭’……大规模清除协议……AI核心崩溃……意外激活了它们……它们的目标……是所有……‘不稳定因素’……”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痛苦的喘息,显然说话对他而言非常吃力,“你……我……都是目标……”
林晚的心沉了下去。
“……‘灯塔’……是坐标……也是入口……”沈砚继续艰难地说道,“灯塔……地下……有一条……废弃的……维护通道……通往……‘藏骸所’……那是……‘守夜人’……最初的……档案库……也是……最后的……安全屋……”
“入口在哪里?我怎么进去?”林晚急切地问。
“……密码……”沈砚的声音又模糊了一下,仿佛信号极度不良,“是……你……发现……青花瓷瓶素描……的那天……日期……”
林晚猛地愣住。
那天?她无意中在沈砚的素描本上看到那幅画着裂痕生花的青花瓷瓶,下面还有“归途”二字的那天?那个下午,阳光透过古董店的窗棂,灰尘在光柱中飞舞,他低头修复一件古物,侧脸沉静而专注……那个日期?
她当然记得。那是她第一次隐约触碰到他冰冷外壳下那一丝不一样的温度,心跳莫名漏跳一拍的日子。她甚至后来在日记里,悄悄记下了那天的阳光和那一瞬间的悸动。
他……他竟然用了这个日期作为密码?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悸动涌上心头,堵住了她的喉咙。那个日期,对他而言,又意味着什么?
“……记住……”沈砚的声音变得更加微弱,几乎难以辨认,“进去之后……小心……里面的……东西……不全……是死的……”
不全……是死的?什么意思?
林晚还想再问,那残骸扬声器里的蓝光却剧烈地闪烁了几下,发出了最后一句极其急促的警告:
“……有人……在追踪……这条链路……快……离开……那里!”
说完,蓝光彻底熄灭,扬声器里只剩下死寂的忙音。
几乎在同一时间,林晚感到一股冰冷的窥视感从远方扫来!仿佛被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锁定了一眼!
她头皮发麻,没有任何犹豫,也顾不上脚踝的剧痛,猛地起身,拖着伤腿,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片残骸区域,再次躲回矮墙之后,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
几分钟后,天空传来轻微的破空声。一架体型明显更大、造型更加凌厉、通体漆黑的无人机,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翔而至,在那堆闪烁着蓝光的残骸上空盘旋了几圈,射下一道冰冷的扫描光束。
它似乎在检查那架残骸,寻找着什么。
林晚的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那架黑色无人机盘旋了将近一分钟,似乎没有发现异常,最终提升高度,向着鸦群消失的方向飞去,速度快得惊人。
直到那架无人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天际,林晚才瘫软下来,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好险……
她靠着矮墙,大口喘息,脑中飞快地消化着沈砚用巨大风险传递来的信息。
灯塔地下,废弃维护通道,密码是那个日期,“藏骸所”……以及那句令人不安的“里面的东西不全是死的”……
前路依然危机四伏,但目标终于清晰了一些。
她低头,看向自己依旧红肿的脚踝,咬了咬牙。必须尽快处理,否则根本走不到灯塔。
她的目光落在旁边散落的废弃农具和一些破烂帆布上。有了主意。
她忍着痛,挪过去,捡起一根相对顺手的粗木棍当作拐杖,又撕下几条相对干净的帆布,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受伤的脚踝层层包裹、固定住。每动一下,都疼得她冷汗直流,但她硬是咬着唇没有出声。
做完这一切,她已是满头虚汗。但脚踝固定后,疼痛似乎减轻了一些,至少可以勉强借力行走了。
她拄着简陋的拐杖,艰难地站起身,再次望向那座遥远城市中,此刻仿佛代表着唯一希望的灯塔方向。
血月的光芒照在她沾满尘土和泪痕的脸上,显得异常苍白,唯独那双眼睛,在经历了极致的恐惧、绝望、担忧和短暂的希望后,燃烧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坚毅。
沈砚还在等着她。那个密码,是他们之间无声的默契和联结。
她必须去到那里,找到“藏骸所”,弄清楚一切,然后……想办法救他。
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空气,林晚握紧了手中的木棍,一步一步,拖着伤腿,坚定而又艰难地,朝着灯塔的方向,开始了跋涉。
荒野寂静,唯有风声陪伴着她孤独而倔强的身影。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身后极远处,那座已然陷入沉寂和毁灭的基地废墟深处,在一片被扭曲金属和断裂线缆掩埋的狭窄应急空间内,沈砚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脸色苍白如纸,左肩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染红了简陋的包扎。他的右手,正无力地垂在一个布满烧灼痕迹、显然被暴力拆解过的通讯面板上。
刚才那短暂的联系,几乎耗尽了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力气。
他微微侧过头,似乎想透过层层障碍,望向外界,望向那个正在荒野中独自前行的身影。
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仿佛想重复那个日期,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无尽担忧与复杂情绪的叹息。
黑暗中,他那双总是冷冽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了一丝挥之不去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