猞猁的手绘地图线条简洁,却清晰地标注出山脉、溪流,以及一条蜿蜒通向山外的土路。她的指尖点在山脉边缘,一个用蓝色墨水圈出的、标着“废弃码头”的位置。
“这里。”她的声音透过面罩,带着惯有的冷静,“河道虽然淤塞,但小型船只还能勉强通行。比走陆路风险小。”
沈砚的目光落在地图上,眉头微蹙。他伸出右手食指,在那条代表土路的虚线上划过,最终停在码头附近的一个点。“这里,有个检查站。老旧的,但未必无人值守。”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分析问题时,那种锐利的洞察力已然回归。
猞猁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意外。“我知道。有一条猎人踩出来的小路,可以绕过去,多花半小时。”她的指尖在地图上划出一条更细、几乎看不清的迂回线。
林晚在一旁安静地听着,看着两个同样习惯于在阴影中行动的人,用一种近乎冷酷的效率规划着逃生路线。他们讨论着视野盲区、可能的伏击点、遭遇拦截时的备用方案……每一个词语都透着无形的压力和对危险的默认。这与她过去平静的教师生活隔着天堑,但她此刻听着,心里却奇异地没有太多恐惧,只有一种必须跟上他们节奏的紧迫感。
“你的体力,”猞猁抬眼看向沈砚,目光落在他依旧被绷带固定着的左肩,“能撑到码头吗?”
沈砚动了动右肩,感受了一下身体的状态,然后看向林晚,眼神里带着询问。他是在评估自己会给她带来多大的负担。
林晚立刻读懂了他的意思,挺直了背脊,语气坚定:“我没问题。”
沈砚沉默地看了她两秒,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强撑的痕迹,但最终只看到一片沉静的坚决。他转回头,对猞猁吐出两个字:“可以。”
计划就此定下。猞猁开始利落地收拾必要的物品,主要是药品、少量高热量食物和水。她将地图折叠好,塞进作战服的口袋。
沈砚也尝试着下床活动。他拒绝了林晚的搀扶,自己拄着那根木棍,在小小的木屋里缓慢地走了几步。脚步虽然虚浮,但每一步都踩得很稳。只是额角迅速渗出的细密冷汗,暴露了他此刻的虚弱和疼痛。
林晚没有强行去扶,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侧,手臂微微张开,像一个随时准备接住他的无形屏障。
猞猁收拾妥当,看了一眼沈砚的状态,没说什么,只是将一个小小的、像是自制燃烧瓶的东西塞进背包外侧。“走吧。趁白天视线好。”
她率先推开木门,刺眼的阳光和清新的山林空气瞬间涌入。沈砚深吸一口气,拄着木棍,迈出了门槛。林晚紧跟在他身后。
猞猁选择的小路极其隐蔽,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野兽穿行的痕迹。脚下是厚厚的腐烂落叶和盘结的树根,两侧是带着露水的、湿漉漉的灌木丛。行走起来比之前更加困难。
沈砚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力气。木棍深深插入松软的泥土,支撑着他大部分体重。林晚走在他斜后方,注意力全在他身上,在他身体晃动时,及时伸手抵住他的后背,或扶一下他的手臂。
她的触碰很轻,一触即分,带着小心翼翼的克制。沈砚起初身体会下意识地僵硬,但几次之后,似乎渐渐习惯了这份无声的支撑,甚至在她伸手过来时,会微微调整重心,配合她的力道。
两人之间没有太多言语。山林里只有脚步声、沉重的喘息声、木棍戳入泥土的闷响,以及鸟鸣。
“歇一下。”走了约莫半小时,在一处相对平坦、有几块大石头的地方,猞猁停下脚步说道。
沈砚没有逞强,几乎是立刻靠着其中一块石头坐了下来,闭着眼睛,胸膛剧烈起伏,脸色比出发时更白了几分。
林晚拧开水壶递给他。他接过去,仰头喝了几大口,水流顺着他滚动的喉结滑落,没入衣领。
“还好吗?”林晚蹲在他面前,仰头看着他汗湿的脸,眉头担忧地蹙起。
沈砚放下水壶,喘了口气,才睁开眼看向她。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也照亮了他眼底深藏的疲惫。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抬起右手,用袖子略显粗鲁地擦了一下她鼻尖上不知何时沾上的一点泥渍。
“脏了。”他声音低哑地说。
那动作突如其来,带着一种与他平日冷硬气质截然不同的、近乎笨拙的亲昵。林晚整个人都僵住了,脸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心脏在胸腔里毫无章法地狂跳。她能感觉到他袖口粗粝的布料擦过皮肤,带着他微凉的体温。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睁大眼睛看着他。
沈砚做完这个动作,似乎自己也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耳根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快得让人以为是阳光的错觉。
猞猁靠在另一块石头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然后抬头看了看天色,打破这微妙的寂静:“还有一半路。抓紧时间。”
休息了五分钟后,三人再次上路。
接下来的路程,气氛似乎有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变化。林晚依旧在沈砚需要时伸手扶他,但每一次短暂的触碰,都仿佛带着细微的电流,让她心跳失序。而沈砚,虽然依旧沉默,但在林晚差点被一根突起的树根绊倒时,他反应极快地用木棍挡了她一下,同时右手迅速抓住了她的手腕,稳住了她的身形。
“看路。”他松开手,目视前方,语气听不出情绪。
林晚看着自己被他握过的手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干燥而灼热的触感,低声“哦”了一下。
下午三点左右,他们终于穿出了茂密的林地。耳边传来了隐约的水声,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特有的、微腥潮湿的气息。
拨开最后一片遮挡视线的枝叶,一条宽阔但水流迟缓浑浊的河道出现在眼前。岸边杂草丛生,堆放着一些腐烂的木材和废弃的轮胎。而在下游不远处,一个破败的木制码头孤零零地伸向河中,几艘看起来早已废弃的小船歪斜地搁浅在岸边。
猞猁示意他们隐蔽在树丛后,自己则拿出一个望远镜,仔细观察着码头和周围的情况。
“没有明显埋伏。”几分钟后,她放下望远镜,低声道,“但不确定水下或者对岸有没有眼睛。”她看向沈砚,“我们需要一艘能用的船,至少能撑到下游有人烟的地方。”
沈砚的目光扫过那几艘破船,眉头微蹙。这看起来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林晚看着那泛着浑浊黄光的河面,又看了看身边脸色苍白、强撑着的沈砚,心中刚刚因到达目的地而升起的一丝希望,又蒙上了一层阴影。就算找到了船,他这样的身体,能经受得住河上的颠簸吗?而前方,又将是怎样的未知?
猞猁已经猫着腰,借助杂草的掩护,向码头悄无声息地摸去。
沈砚拄着木棍,站直了身体,望向河道下游的方向,目光深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晚站在他身侧,悄悄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垂在身侧、紧握着木棍的右手。
沈砚身体一僵,侧头看她。
林晚没有看他,目光也望着前方蜿蜒的河道,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坚定:
“不管去哪儿,一起。”
沈砚的手掌,在她温软的包裹下,微微动了一下,然后,缓缓地,回握住了她的手。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承诺。
河风带着水汽吹拂而来,撩动了林晚额前的碎发,也吹皱了沈砚深不见底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