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十七分，新华书店的灯光依然明亮。陶谦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将最后一摞文学类书籍归位。这是他在这家书店工作的第三个月，夜班管理员的职责就是在深夜整理书架、清点库存，确保第二天书店能正常营业。
陶谦喜欢这份工作的宁静。白天的书店人声鼎沸，而到了深夜，只剩下书页的沙沙声和空调的嗡鸣。他三十出头，身材瘦削，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老成一些。同事们都说他性格孤僻，但陶谦只是觉得与人相处太累，不如与书为伴来得自在。
\"儿童区的书又乱了。\"陶谦自言自语地走向书店东南角。那里是色彩最鲜艳的区域，绘本和童话书摆满了矮矮的书架。奇怪的是，明明已经过了营业时间，儿童区的几本书却被抽出来摊开放在地上，像是有人刚刚翻阅过。
陶谦蹲下身，一本一本地捡起来。《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中国神话故事》...他皱起眉头，这些书的位置离儿童区入口最远，按理说不会有顾客特意走到这里翻看又忘记放回去。
更让他感到不安的是，翻开的那本《中国神话故事》正好停在\"鬼\"字的解释页面上。陶谦的手指触碰到书页时，一阵刺骨的寒意从指尖窜上来。他猛地缩回手，书本啪的一声合上。
\"怎么回事...\"陶谦环顾四周，书店空荡荡的，只有他的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他拿起对讲机想叫保安来看看，又放下了——为了这点小事打扰别人，未免小题大做。
第二天晚上，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这次是在历史区，几本关于古代刑罚的书被翻到最血腥的插图页面。陶谦检查了监控，却发现那个时间段没有任何人进入该区域。
\"系统故障了吧。\"保安老张叼着烟说，\"这破监控经常出问题，上周还拍到一团白影在文学区飘呢，结果只是反光。\"
陶谦没有告诉老张，那团\"白影\"飘过的路线，恰好是他昨晚整理书籍时走过的路径。
第三天深夜，陶谦决定守株待兔。他假装像往常一样整理书籍，实则暗中观察。凌晨一点刚过，儿童区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书页被快速翻动的声音。
陶谦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靠近。转过最后一个书架，他看到一个穿红色连衣裙的小女孩背对着他，正踮着脚从高处取下一本书。
\"小朋友，这么晚了你怎么...\"陶谦的话戛然而止。小女孩转过头来——她的脸惨白得不像活人，眼睛大得离谱，几乎占据了半张脸。最可怕的是，她的嘴角以一种人类不可能做到的角度向上咧开，露出满口细密的尖牙。
陶谦的血液瞬间凝固。小女孩对他笑了笑，然后——消失了。字面意义上的消失，就像被擦掉的粉笔画一样，从脚开始向上逐渐变得透明，最后完全不见踪影。只有她刚才拿下的那本书，\"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陶谦瘫坐在地，后背紧贴着书架，冷汗浸透了衬衫。他颤抖着捡起那本书——《死亡的一百种方式》，一本他从未见过也绝不该出现在儿童区的禁书。
接下来的几天，陶谦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他开始做同一个噩梦：一个没有五官的女孩站在无尽的黑暗里，向他伸出手，嘴唇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每次他试图靠近，就会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的枕头上全是冷汗。
白天，书店似乎一切正常。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顾客们穿梭在书架间，孩子们在儿童区嬉笑打闹。但陶谦知道，当夜幕降临，那个\"东西\"就会回来。
第七天晚上，陶谦在儿童区的地板上发现了用某种暗红色液体写成的字迹——\"帮帮我\"。字迹歪歪扭扭，像是小孩子的手笔。陶谦用纸巾擦拭，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股铁锈味直冲脑门。是血。
\"你到底想要什么？\"陶谦对着空荡荡的书店喊道，声音在寂静中回荡。没有回应，只有空调突然加大功率的轰鸣声作为回答。
第二天，陶谦请了病假。他去了市图书馆，查阅关于这家新华书店的历史资料。经过一整天的搜寻，他终于在一本发黄的旧报纸合订本中找到了线索。
二十年前，这里不是书店，而是一家私立医院。报纸角落的一则小报道提到，医院因财务问题倒闭，后来被收购改建。更令陶谦毛骨悚然的是，报道中提到医院关闭前曾发生过一起\"意外\"——一个六岁女孩小晴在候诊时突然抽搐死亡，死因至今不明。
陶谦盯着报纸上模糊的黑白照片，虽然像素很低，但他确信那个穿着病号服的小女孩，就是他在书店见到的\"那个东西\"。
回到书店，陶谦直接去了经理办公室。
\"李经理，我们书店...是不是不太干净？\"陶谦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
李经理是个五十多岁的秃顶男人，闻言脸色一变：\"你看到什么了？\"
陶谦把这几天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令他意外的是，李经理没有嘲笑他，而是长叹一口气，从抽屉里取出一个褪色的红色平安符。
\"拿着吧，我早就该给你的。\"李经理把平安符推过来，\"书店刚开业时就有员工反映晚上看到奇怪的东西，特别是儿童区。我们请人来看过，说是以前医院的冤魂没散。这符是当时求来的，能保平安。\"
陶谦接过平安符，感到一阵刺痛从掌心传来，像是被静电打到一样。
\"为什么偏偏是我？\"陶谦问。
李经理的眼神闪烁：\"可能...因为你长得像她父亲。老员工说，那女孩小晴死前一直在等爸爸来接她。\"
当晚，陶谦戴着平安符上班。起初一切正常，直到凌晨两点，儿童区的灯突然开始闪烁。陶谦鼓起勇气走过去，发现所有绘本都被翻到了有父亲形象的页面。
\"你爸爸...不会来了，是吗？\"陶谦轻声说，声音在空荡的书店里显得格外清晰。
温度骤降。陶谦呼出的白气在面前凝结。一个冰冷的小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你能...当我爸爸吗？\"一个稚嫩却毫无生气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陶谦低头看去，红衣小女孩小晴就站在他身边，这次她的面容正常了许多，只是过于苍白。她的眼睛大而空洞，里面盛满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悲伤。
\"小晴，我...我很抱歉发生在你身上的事。\"陶谦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逃跑，\"但我不可能是你的爸爸。\"
小女孩的表情瞬间扭曲，书店的灯光全部熄灭。黑暗中，陶谦感到无数冰冷的小手从四面八方伸来，拉扯他的衣服、头发。平安符在他胸前发烫，发出微弱的红光。
\"你们都抛弃我！\"小晴的声音变成了刺耳的尖叫，\"留下来陪我！永远留下来！\"
陶谦跌跌撞撞地向出口跑去，却发现自己一直在原地打转。书架上的书开始自动飞出来，像炮弹一样砸向他。一本厚重的字典擦过他的额角，温热的血液顺着脸颊流下。
\"求求你，停下来！\"陶谦跪倒在地，\"告诉我怎么帮你，我一定尽力！\"
一切突然静止了。灯光重新亮起，小晴站在他面前，手里捧着一本破旧的日记本。
\"找到...真相...\"她的声音变得虚弱，\"然后...我才能...安息...\"
说完这句话，小晴的身影渐渐淡去。日记本掉在地上，自动翻到某一页。陶谦颤抖着捡起来，上面用稚嫩的笔迹写着：
\"今天医生说要给我打针，但是好痛好痛。爸爸为什么还不来接我？妈妈说爸爸不要我们了。我想回家...\"
日记的最后一页被撕掉了，只剩下一点血迹斑斑的纸边。
陶谦突然明白了什么。他连夜赶往市档案馆，利用夜班管理员的身份证明调出了二十年前的医院记录。经过数小时的查找，他终于在一摞尘封的档案中找到了小晴的名字——死亡年龄6岁，死因标注为\"过敏性休克\"，但尸检报告却奇怪地缺失了。
更可疑的是，当时的医院院长赵德昌在小晴死后不久就移民国外，带着一笔来历不明的大额资金。陶谦的直觉告诉他，这绝不是简单的医疗事故。
天亮时分，陶谦回到书店，发现所有员工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李经理把他叫到办公室，桌上摆着一份辞职信。
\"签了吧，为了你好。\"李经理的语气不容商量，\"自从你来了以后，'那个东西'越来越活跃了。昨晚监控拍到你一个人在儿童区自言自语，还跪在地上...太不正常了。\"
陶谦想辩解，却看到监控录像里确实只有他一个人在对空气说话、跪拜。小晴的身影根本没有被拍下来。
\"给我三天。\"陶谦把辞职信推回去，\"如果我解决不了这件事，自愿离开。\"
李经理犹豫了很久，最终点头同意。
当天晚上，陶谦带着从旧货市场淘来的二手录音机和几根白蜡烛回到书店。他查阅了大量关于通灵和驱魔的资料，决定尝试与小晴的灵魂沟通。
午夜十二点整，陶谦在儿童区中央摆好蜡烛，点燃后开始轻声呼唤：
\"小晴，如果你能听到，请给我一个信号。\"
蜡烛的火焰突然蹿高，变成诡异的绿色。录音机自动开启，发出刺耳的电流声，然后是一个小女孩的啜泣。
\"疼...好疼...针...药...\"
陶谦的汗毛直立，但他强迫自己继续：\"谁给你打的针？为什么要这么做？\"
录音机里传来一个成年男人的声音，与小晴的啜泣重叠：\"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好了...这是能让你去更好地方的药...\"
陶谦瞬间明白了——这不是医疗事故，而是谋杀。那个赵院长用小晴做某种可怕的实验或仪式，然后伪造了死亡证明。
\"小晴，那个伤害你的人已经逃到国外了。\"陶谦说，\"你不需要再困在这里了。\"
蜡烛突然全部熄灭。温度骤降，陶谦感到一双冰冷的小手捧住了他的脸。黑暗中，小晴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
\"地下...他们在下面...做了可怕的事...帮我找到...我的...\"
声音戛然而止。陶谦打开手电筒，发现地板上用灰尘写着\"地下室\"三个字。
陶谦这才想起来，书店确实有个被封起来的地下室入口，据说是以前医院的储物间，因为太潮湿不适合存放书籍而被弃用。
第二天，陶谦借口检查水管，找保安要来了地下室钥匙。推开生锈的铁门，一股混合着霉味和某种古怪甜腥味的空气扑面而来。陶谦打开手机照明，沿着狭窄的楼梯向下走。
地下室的景象让他胃部痉挛——墙壁上残留着奇怪的符号，角落里散落着锈迹斑斑的医疗器械。最骇人的是房间中央的石台，上面刻着诡异的图案，还残留着深褐色的污渍。
陶谦的脚踢到了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是一个小小的铁盒，打开后里面是一绺用红绳绑着的头发和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微笑的小女孩，穿着红色连衣裙，正是小晴。
\"原来如此...\"陶谦喃喃自语。这里根本不是储物间，而是医院进行某种邪恶仪式的场所。小晴被当作了祭品，她的部分灵魂被禁锢在此，无法安息。
陶谦小心翼翼地把铁盒带上来，放在书店的佛龛前，点燃三炷香。
\"小晴，我找到你了。\"他轻声说，\"现在，你可以回家了。\"
香火突然剧烈燃烧，转眼间就烧到了底。书店里所有的书在同一时间从书架上掉落，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陶谦感到一阵强风席卷而过，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一声长长的、如释重负的叹息。
当晚，陶谦睡得很沉，没有做噩梦。第二天上班时，李经理惊奇地告诉他，监控不再出现任何异常，值夜班的员工也说感觉书店\"轻松\"了许多。
一周后的早晨，陶谦被手机新闻推送惊醒。头条新闻赫然写着：《海外华人富豪赵德昌全家离奇死亡》。报道称，移民加拿大二十年的前医院院长赵德昌及其妻子、两个成年子女，被发现在家中惨死。警方称现场没有强行闯入痕迹，但四人的尸体呈现出极度惊恐的表情，仿佛死前看到了极为可怕的东西。更诡异的是，法医检测发现四人心脏全部爆裂，像是被活活吓死的。
新闻配图中，陶谦注意到一张模糊的监控截图——在案发前一分钟，赵家门前监控拍到了一个模糊的红色小身影，正飘向大门。
陶谦放下手机，望向窗外明媚的阳光。他知道，小晴终于得到了她想要的正义——以她自己的方式。
那天晚上，陶谦回到书店值夜班。整理儿童区时，他发现一本绘本被翻开着，上面画着一个穿红裙的小女孩微笑着走向远方。陶谦轻轻合上书，将它放回书架最上层。
\"安息吧，小晴。\"他轻声说。
书店的灯光温柔地亮着，再没有任何异常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