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青林村闷热得像个蒸笼,许从明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衬衫后背已经湿透。他抬头望着这棵据说有三百多年历史的古树,树干上那些扭曲的纹路像极了老人脸上的皱纹。树荫下凉快些,但不知为何,许从明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自己。
\"从明啊,回来啦?\"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吓得许从明差点跳起来。他转身看见赵大爷拄着拐杖,正眯着眼睛打量他。
\"赵大爷,是我。\"许从明挤出一个笑容,\"学校放暑假,回来看看。\"
赵大爷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他上下打量着许从明,目光最后停留在年轻人脖子上挂着的相机上。\"你回来就回来,带这些洋玩意儿做什么?\"老人用拐杖指了指相机,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悦。
许从明下意识摸了摸相机,这是他为了毕业论文特意借来的专业设备。\"我...我在做民俗调查,想记录一下咱们村的传统...\"
\"传统?\"赵大爷突然冷笑一声,\"你是冲着'山魈娶亲'来的吧?\"
许从明心里一惊。他确实是为了这个传说回来的。作为民俗学研究生,他在学校图书馆偶然发现了几份关于青林村\"山魈娶亲\"的记载,觉得这是个绝佳的研究课题。但没想到刚回村就被赵大爷看穿了心思。
\"赵大爷,您知道这个传说?\"许从明试探着问。
老人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那不是传说,是真的。不过...\"他顿了顿,\"我劝你别打听这个,对你没好处。\"
许从明还想再问,赵大爷却已经转身要走。\"等等,赵大爷!\"他急忙追上去,\"我就是想了解一下,不会打扰到什么的...\"
赵大爷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二十年前,也有个像你这样的后生,不信邪,非要去看'山魈娶亲'。\"老人的声音突然变得阴森,\"后来人们在老林子里找到了他的相机,人却再也没回来。\"
许从明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窜上来,但学术的好奇心很快压过了恐惧。\"赵大爷,那只是个意外吧?现在都什么年代了...\"
\"年代?\"老人猛地转身,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许从明读不懂的情绪,\"有些东西,不管什么年代都一样。山里的规矩,不是你们这些读书人能懂的。\"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拐杖敲在石板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许从明站在原地,感到既困惑又兴奋。赵大爷的反应恰恰说明\"山魈娶亲\"不是普通的民间故事,而是村民们真正相信并敬畏的存在。这更坚定了他调查的决心。
回到老宅,许从明放下行李,立刻开始整理资料。老宅多年无人居住,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尘土的气息。他推开吱呀作响的窗户,让夏风吹进来,然后坐在书桌前翻看笔记本。
\"山魈娶亲\",根据零星记载,这是青林村一带流传已久的传说。每隔七年,山中会有\"山魈\"(一种山精)举行娶亲仪式。如果有人不小心撞见,轻则大病一场,重则失踪。最奇怪的是,每次\"山魈娶亲\"后,村里总会有人发现山中多了一些从未见过的植物或动物。
许从明揉了揉太阳穴。作为受过现代教育的研究生,他当然不相信什么山精妖怪。但民俗学的魅力就在于理解人们为何会创造并相信这些故事。也许\"山魈娶亲\"背后隐藏着某种自然现象或历史事件,被村民们用神话的方式解释。
第二天一早,许从明就带着相机和录音设备在村里走访。大多数村民对这个话题避而不谈,只有几个老人愿意说几句,但也都语焉不详。直到傍晚,他在村西头遇到了正在喂鸡的李婆婆。
\"山魈娶亲?\"李婆婆放下手中的玉米粒,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回忆的神情,\"我小时候见过一次...那时候我才七八岁,跟着爹上山采蘑菇...\"
许从明立刻打开录音笔,轻声问:\"您能详细说说吗?\"
李婆婆的眼神变得恍惚,声音也低了下来:\"那天雾特别大,我和爹走散了。我听见有吹打声,就顺着声音找...然后我看见...\"她突然打了个寒战,\"一队人,不,不是人...穿着红衣服,抬着轿子,但没有脸...\"
许从明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但还是追问道:\"后来呢?\"
\"我爹找到我时,我躺在林子里发高烧。他们说我在那里睡了一整天。\"李婆婆摇摇头,\"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一个人上山了,尤其是七月份。\"
\"为什么是七月份?\"许从明敏锐地抓住了关键。
李婆婆神秘地压低声音:\"因为七月是山魈娶亲的时候啊。老人们说,每隔七年,山魈会在七月十五前后娶亲。算算日子...\"她掰着手指,\"今年正好是第七年。\"
许从明心跳加速。如果这个周期是真的,那么他可能赶上了难得的观察机会。虽然他不信鬼神,但若能记录下村民们如何准备和应对这个\"特殊时期\",对研究将是无价之宝。
\"李婆婆,您知道'山魈娶亲'会经过哪里吗?\"许从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只是出于学术好奇。
老人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就是想...避开那些地方。\"许从明撒了个谎。
李婆婆似乎松了口气:\"后山有条老路,叫'迎亲路',从来没人敢在晚上走那条路。\"她指了指西边的山岭,\"不过这些年封山育林,路早就被草木盖住了,你们年轻人找不到的。\"
许从明谢过李婆婆,心里已经有了计划。回到老宅,他查阅了村里的老地图,果然在西北角的山上找到了一条标记为\"老路\"的小径。根据地形判断,那应该就是李婆婆说的\"迎亲路\"。
七月十四日,许从明起了个大早。他决定去\"迎亲路\"看看,即使遇不到所谓的\"山魈娶亲\",也能拍些地形照片作为论文插图。出门前,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赵大爷的警告抛在了脑后。
山路比想象中难走。虽然才上午九点,但林子里已经闷热得让人透不过气。许从明按照地图的指引,穿过一片竹林后,终于找到了那条几乎被杂草完全覆盖的小路。
奇怪的是,当他踏上这条路的瞬间,周围的温度似乎下降了几度。许从明擦了擦汗,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他拿出相机,开始拍摄周围的环境。
小路蜿蜒向上,两旁的树木越来越密。许从明注意到,有些树干上系着褪色的红布条,看起来已经有很多年了。他凑近观察,发现布条上似乎曾经写过什么,但字迹已经模糊不清。
\"像是某种标记...\"许从明自言自语道,拍下了这些布条。
随着深入,小路变得越来越清晰,仿佛有人定期清理一样。这与李婆婆说的\"路早就被草木盖住了\"完全不符。许从明的心跳加快了,既因为爬山的劳累,也因为一种莫名的紧张感。
中午时分,他到达了一处小平台。这里视野开阔,可以俯瞰整个青林村。许从明坐下来休息,喝了口水,然后检查相机里的照片。翻看间,他突然发现一件奇怪的事——在几张照片的背景里,都有一道模糊的红色影子,像是衣服的一角,但当时他确定周围没有人。
\"可能是光线问题...\"许从明试图用科学解释,但手却不自觉地发抖。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声音,像是远处传来的唢呐声。许从明猛地抬头,四下张望,但除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什么也没有。
\"幻听?\"他摇摇头,决定再往上走一段就返回。
然而,当他站起来时,发现前方的雾气突然变浓了。这很不寻常,因为刚才还是晴空万里。更奇怪的是,这雾气似乎只在路的上方聚集,其他地方依然清晰可见。
许从明的好奇心战胜了理智。他朝着雾气的方向走去,相机挂在胸前,随时准备拍摄可能出现的任何异常现象。
雾气比他想象的来得快。才走了不到五十米,周围的能见度就降到了不足五米。温度也急剧下降,许从明的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他停下脚步,考虑是否该回头。
突然,那唢呐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更清晰了,还伴随着隐约的鼓点。声音来自前方,似乎正在接近。许从明屏住呼吸,举起相机,对准声音传来的方向。
雾气中,渐渐显现出一队模糊的影子。最前面是两个高大的身影,后面跟着四个抬着什么的人形,最后又是一队...许从明的手指按在快门上,却迟迟没有按下。他的身体僵住了,一种原始的恐惧从脚底窜上头顶。
那不是人。虽然形状像人,但比例完全不对——腿太长,手臂几乎垂到膝盖,头小得不成比例。它们移动的方式也很奇怪,不是走,而像是在滑行。
最可怕的是,随着距离拉近,许从明发现这些\"东西\"没有脸。在应该是面部的位置,只有一片空白。
唢呐声越来越响,几乎刺痛耳膜。许从明终于回过神来,颤抖着按下快门。相机的闪光灯在雾气中划出一道刺眼的光线。
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雾气凝固了一秒,然后突然剧烈翻滚起来,像是被激怒的活物。许从明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袭来,他的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
\"不好...\"他想起赵大爷的警告,转身就跑。
下山的路仿佛被拉长了。许从明拼命奔跑,却总觉得身后的雾气在追赶他。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似乎一直在原地打转——那棵系着红布条的树,他已经第三次经过了。
\"冷静,许从明,冷静...\"他强迫自己停下来,深呼吸。作为民俗学者,他读过太多关于\"鬼打墙\"的记载,知道恐慌只会让情况更糟。
他闭上眼睛,数到十,然后慢慢睁开。雾气似乎淡了一些。许从明决定不再依赖视觉,而是凭记忆中的方向感前进。这次,他避开了那条系红布条的树,选择了一个下坡方向。
走了约莫二十分钟,雾气终于散去。许从明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熟悉的小溪边,这是村子的水源之一,离村子已经不远了。他长舒一口气,双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回到老宅时已是傍晚。许从明锁上门,拉上所有窗帘,然后瘫坐在椅子上。他的衣服被汗水浸透,相机还挂在脖子上,像一块冰凉的铁。
过了很久,他才鼓起勇气查看相机里的照片。令他毛骨悚然的是,在闪光灯亮起的那一瞬间,照片上确实捕捉到了一些东西——雾气中,一排模糊的红色轮廓,像是穿着古式礼服的人影,但最上方本该是头部的位置,却空空如也。
更诡异的是,在照片的角落里,有一道清晰的红色痕迹,形状像是一只伸向镜头的手...
许从明猛地合上相机,不敢再看第二眼。窗外,夜幕降临,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听起来像是警告。
那一晚,许从明做了个奇怪的梦。梦中他站在一条红毯上,两旁是看不见脸的\"人\",他们穿着红色的衣服,无声地向他鞠躬。在红毯的尽头,有一顶轿子,轿帘微微掀起,里面漆黑一片...
许从明惊醒时,天刚蒙蒙亮。他的枕头湿透了,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窗外,第一缕阳光照在村子的屋顶上,一切看起来那么平静正常。
但他知道,有些事情,科学暂时还无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