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晚风裹挟着稻香穿过罗家村的每一个角落。王秀丽蹲在灶台前,火光照得她圆润的脸庞泛着红光。她麻利地翻动着锅里的猪肉,油星子噼啪作响,香气四溢。
\"死鬼,肉快好了,你倒是快点把酒温上!\"王秀丽扭头朝门外喊,声音里透着掩不住的得意。
罗大民晃着膀子从院子里进来,手里拎着半壶老白干,裤腰带上还别着把杀猪刀。他咧嘴一笑,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急啥?今儿个咱想咋吃就咋吃,想啥时候吃就啥时候吃!\"
这话说得响亮,仿佛故意要让左邻右舍都听见。确实,今年罗家的收成是全村最好的,三亩水田产了往年两倍的稻子,圈里的猪也肥得流油。王秀丽早就盘算着要好好犒劳自己和丈夫,正巧赶上村里祭祀五谷神的日子。
按照老规矩,祭祀前三日要斋戒沐浴,不得杀生见血。可王秀丽偏不信这个邪,大清早就撺掇罗大民宰了那头养了整年的大肥猪。
\"啥五谷神六谷神的,咱家收成好那是咱勤快!\"王秀丽一边剁着猪肉一边嚷嚷,\"老辈人就是爱整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
罗大民灌了口酒,油腻的手在王秀丽屁股上捏了一把:\"就是!我媳妇儿说得对!那些个规矩都是糊弄傻子的。来来来,趁热吃!\"
夫妻俩你一口我一口,吃得满嘴流油。罗大民的手越来越不老实,从王秀丽的衣襟下摆往里钻。王秀丽半推半就,笑得花枝乱颤:\"死鬼,等晚上再闹......\"
太阳渐渐西沉,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罗家屋顶时,一阵凉风突然从门缝里钻进来,吹灭了灶台上的油灯。
\"怪了,哪来的风?\"王秀丽嘟囔着,摸索着重新点灯。就在火光重新亮起的瞬间,她似乎看见灶台对面的阴影里站着个人影。可定睛一看,又什么都没有。
罗大民已经喝得七分醉,根本没注意这些。他摇摇晃晃站起来,说要出去撒泡尿。王秀丽收拾着碗筷,忽然觉得后脖颈一阵发凉,像是有人对着她吹气。她猛地回头,厨房里除了她自己,连只老鼠都没有。
\"见鬼了......\"王秀丽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加快手上的动作。
院子里突然传来罗大民的一声怪叫。王秀丽丢下抹布冲出去,只见丈夫提着裤子站在猪圈旁,脸色煞白。
\"咋了?踩到屎了?\"王秀丽没好气地问。
罗大民指着猪圈墙壁,手指直哆嗦:\"你、你看......\"
月光下,猪圈的土墙上赫然印着几个鲜红的手印,每个都有脸盆大小,指节分明,像是被血浸透后按上去的。更诡异的是,这些手印的位置高得离谱,离地至少有两米多。
\"准是哪个缺德的喝醉了恶作剧!\"王秀丽嘴上这么说,声音却有点发抖。她拽着罗大民回屋,\"走走走,睡觉去,明儿个再说。\"
夫妻俩草草洗漱,钻进被窝。罗大民借着酒劲还想亲热,王秀丽却莫名没了兴致,总觉得房间里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们。她翻了个身背对丈夫,拉高被子蒙住头。
半夜里,王秀丽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她眯着眼睛看向声音来源,借着月光,她看见供奉在堂屋正中的五谷神像正在微微晃动。那尊泥塑的神像已经传了三代,平时稳如磐石,此刻却像被无形的手拨弄着,左右摇摆。
王秀丽吓得大气不敢出,使劲推醒身边的罗大民。等丈夫迷迷糊糊睁开眼,神像又恢复了静止,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干啥呀大半夜的......\"罗大民不满地嘟囔。
王秀丽刚要说话,突然听见院子里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落地。紧接着是一阵拖沓的脚步声,缓慢而沉重,从院子一直响到堂屋门口。
夫妻俩屏住呼吸,死死盯着房门。脚步声在门外停下了,一片死寂中,他们清晰地听见门缝下传来湿漉漉的\"啪嗒\"声,像是沾满液体的东西在滴水。
罗大民壮着胆子喊了一嗓子:\"谁、谁在外头?\"
没有回答,只有一声长长的、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叹息。那叹息声穿过门板,带着说不出的寒意钻进夫妻俩的耳朵。
王秀丽再也忍不住,尖叫起来。几乎是同时,堂屋里的五谷神像\"咔嚓\"一声裂成了两半。
罗大民这下彻底醒了酒,他跳下床抄起顶门杠,哆哆嗦嗦地挪到门前,猛地拉开门——
门外空空如也,只有一滩暗红色的液体,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夫妻俩再也撑不住了,胡乱套上衣服就往外跑。王秀丽连鞋都顾不上穿,光着脚踩在冰冷的泥地上。他们一路狂奔,直奔村东头神婆李奶奶家。
李奶奶是村里最年长的人,据说能通阴阳。她的茅草屋孤零零地立在村口,门前挂着串风干的草药,夜风中发出沙沙的响声。
罗大民拼命拍打木门,声音里带着哭腔:\"李奶奶!救命啊李奶奶!\"
门\"吱呀\"一声开了。李奶奶佝偻着背站在门口,满头白发在月光下像一团银丝。她似乎早就料到他们会来,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惊讶。
\"进来吧。\"老太太侧身让出一条路,声音沙哑得像磨砂纸。
屋里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墙上挂满了符咒和草药。王秀丽一进门就跪下了,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李奶奶,我们撞邪了!求您救救我们!\"
李奶奶慢悠悠地坐到藤椅上,从怀里掏出个铜烟袋,吧嗒吧嗒抽了两口:\"今儿个是祭祀五谷神的日子,你们干啥了?\"
罗大民支支吾吾不敢说,王秀丽一个劲磕头:\"我们、我们杀猪吃肉了......还、还说了些不敬的话......\"
老太太叹了口气,烟袋锅在鞋底上磕了磕:\"五谷神掌管庄稼收成,最忌讳祭祀日见血光。你们倒好,不但杀生,还口出狂言。\"她摇摇头,\"这是惹恼了神灵啊。\"
王秀丽哭得更凶了:\"我们知错了!求李奶奶指点条活路!\"
李奶奶眯着眼睛掐算了一会儿,突然脸色一变:\"你们家是不是还供着老辈传下来的五谷神像?\"
夫妻俩连忙点头。
\"神像怎么了?\"
\"裂、裂成两半了......\"罗大民声音细如蚊呐。
老太太猛地站起身,动作敏捷得不像个老人:\"快!带我去看看!\"
三人匆匆赶回罗家。一进门,李奶奶就倒吸一口冷气。堂屋的地上,五谷神像不仅裂开,泥塑的头部竟然转了一百八十度,面朝后了。香炉里的香灰撒了一地,形成一道诡异的痕迹,像是被什么东西拖出来的。
李奶奶颤巍巍地跪下,从怀里掏出三炷香点燃,恭恭敬敬地插在香炉里。香烟笔直上升,却在离地一米左右的地方突然拐弯,形成一个个扭曲的圈。
\"五谷神息怒......\"老太太念念有词,\"这两个不懂事的后生冒犯了您,老身带他们给您赔罪......\"
就在这时,厨房里突然传来锅碗瓢盆落地的巨响。王秀丽吓得一把抱住罗大民的胳膊,两人抖得像筛糠。
李奶奶却镇定自若,她示意夫妻俩跟她进厨房。灶台上,他们晚上吃剩的猪肉不知何时变成了灰白色,上面爬满了蛆虫。更可怕的是,每块肉里都缠着一缕黑色的长发,那些头发像活物一样蠕动着,从肉块里钻出来,又缩回去。
罗大民\"哇\"的一声吐了。王秀丽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
\"收拾东西。\"李奶奶厉声道,\"准备三牲祭品,要公鸡、鲤鱼和全猪。再备五谷各一升,红烛一对,黄纸三刀。明天正午,在你们家田头设坛祭祀。\"
夫妻俩哪敢怠慢,天不亮就忙活起来。罗大民去集市买祭品,王秀丽打扫堂屋,把裂开的神像用红布包好。他们再也不敢说半句不敬的话,连对视时眼里都带着恐惧。
正午时分,烈日当头。罗家田头摆起了香案,李奶奶穿着法衣,手持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周围站满了闻讯赶来的村民,个个神情肃穆。
祭祀开始。李奶奶先让夫妻俩跪在香案前,用柳枝蘸着无根水抽打他们的后背,每打一下就念一句\"知错\"。王秀丽疼得直抽气,却不敢喊出声;罗大民额头抵着地,汗水把面前的泥土都打湿了。
接着是上供。三牲祭品摆在最前面,五谷分成五堆环绕四周。李奶奶点燃黄纸,烟雾缭绕中,她跳起了古老的祭祀舞,步伐诡异而庄重。
\"五谷神在上,不肖子孙罗大民、王秀丽,今日诚心悔过......\"老太太的声音忽高忽低,时而尖锐如鸟鸣,时而低沉似闷雷。
仪式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最后,李奶奶让夫妻俩各取一撮头发,连同指甲屑包在黄纸里烧掉,表示将自身的污秽焚尽,重新做人。
说来也怪,就在纸包烧成灰的瞬间,田里突然刮起一阵旋风,把灰烬卷得干干净净。李奶奶长舒一口气:\"五谷神收下你们的悔意了。\"
当天晚上,罗家再没出现任何怪事。第二天一早,王秀丽战战兢兢地去查看猪圈,那些血手印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从此以后,罗大民和王秀丽像变了个人。每逢祭祀日,他们总是第一个准备好供品,虔诚地跪拜祈祷。罗大民甚至戒了酒,王秀丽也不再口无遮拦。村里人都说,这对夫妻现在比谁都信神。
秋收时,罗家的稻子又获得了丰收。但这次,夫妻俩再也不敢沾沾自喜。他们把最好的粮食留作祭品,恭恭敬敬地供奉在修复好的五谷神像前。
夜深人静时,偶尔还能听见罗家传来低低的祈祷声。那是王秀丽在向神灵诉说感激之情,语气里再没有往日的轻浮,只剩下深深的敬畏。
风过稻田,沙沙作响,仿佛某种无形的存在正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罗家村的五谷神,终于又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