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把手机扔在油腻的灶台上,屏幕还亮着——本月外卖平台抽成又提高了三个百分点。他盯着墙上那张泛黄的结婚照,二十一年前,他和刘丽就是在这间不到三十平米的门面房里,用两家凑的彩礼钱开了\"明丽小吃\"。照片里年轻的他们笑得灿烂,背后\"开业大吉\"的红纸还鲜艳如新。
\"老张,美团那边怎么说?\"刘丽从后厨走出来,围裙上沾着面粉,鬓角的白发在灯光下格外刺眼。
\"还能怎么说,抽成涨到22%了。\"张明用抹布擦了擦手,那抹布已经洗得发白,\"加上食材涨价,一份馄饨卖十二块,我们只能赚两块五。\"
刘丽叹了口气,望向空荡荡的店面。下午三点,本该是准备晚市的时间,但现在连一个顾客都没有。门外快递员和外卖骑手来来往往,却没人往他们店里看一眼。
\"儿子刚发信息,下学期的学费还差八千...\"刘丽的声音低了下去。
张明没说话,走到冰柜前拉开看了看。半包猪肉馅已经开始发灰,大葱也蔫了。他记得刚开店时,每天要用掉五包肉馅,刘丽剁馅的声音能从早响到晚。
\"要不...把店关了吧。\"张明终于说出了憋了半年的话,\"老李说开发区水泥厂招工,包吃住,一个月四千。\"
刘丽的手抖了一下,擀面杖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弯腰去捡,趁机抹了把眼睛:\"二十一年了啊...\"
\"现在谁还来小店吃啊,都点外卖了,手机电脑营销我们又不懂,最近这两年全国经济又不好。\"张明指着对面新开的奶茶店,\"你看人家,生意也少了很多。\"
门铃突然响了,两人同时转头。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推门进来,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手里提着个旧布袋。
\"二位,还能吃碗馄饨吗?\"老人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张明愣了一下,随即点头:\"能,能,您坐。\"
老人慢慢走到角落的位置坐下,那是店里最暗的一个座位。刘丽赶紧去后厨准备,张明给老人倒了杯热茶。
\"您看着面生,第一次来?\"张明搭话道。
老人接过茶杯,手指冰凉:\"二十年前来过,你们可能不记得了。\"
张明仔细打量老人,确实没有印象。二十年来,这条街变化太大,老顾客搬走的搬走,去世的去世。
刘丽很快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老人接过,却不急着吃,而是深深吸了口气:\"就是这个味道,一点没变。\"
奇怪的是,老人用筷子夹起馄饨,却不往嘴里送,只是轻轻放在桌上,一个接一个,直到碗里剩下六个时才停手。
\"您...不吃吗?\"刘丽疑惑地问。
老人抬起头,眼睛在阴影中闪着异样的光:\"吃不了了,就是来闻闻味道。\"他从旧布袋里掏出一个信封,\"这个给你们。\"
张明接过信封,摸起来又厚又硬,他们第一反应是钱。老人没等他们打开看,就起身往门外走,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音。
\"等等,还没找您钱!\"张明喊道。
老人摆摆手:\"不用找了,我走了二十年阴路,找了二十年,终于找到了,债还清了。\"说完推门而出,眨眼间就消失在街角。
刘丽打开信封,里面是一沓粮票——七十年代发行的,早已作废的粮票。最上面一张背面用铅笔写着:\"好心人,我回来了。\"
\"这人是不是...\"刘丽的话没说完,后厨突然传来\"咚咚\"的剁馅声。
两人冲进后厨,案板上的刀自己在上下摆动,就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剁馅。面盆里的面团自动揉捏着,灶台上的火不知何时已经点燃,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
\"老张...\"刘丽抓紧丈夫的胳膊,\"是不是那个...\"
张明想起来了。二十年前的一个雪夜,一个流浪老人倒在店门口。他们把他扶进来,给了热汤和毯子。老人天亮前就断了气,临死前抓着张明的手说:\"好心人...我会报答你们...\"
当时他们报了警,老人被认定为无名氏,兜里还有几张计划经济时期的粮票,他的骨灰可能早就扔了。每年清明,张明都会在门口烧点纸钱。
后厨的异动突然停止,一切恢复平静,只有一碗新包的馄饨不知何时出现在灶台上,冒着热气。
\"我们...我们明天还开吗?\"刘丽颤抖着问。
张明看着那碗馄饨,突然红了眼眶:\"开,再开最后一天。\"
第二天,奇怪的事情更多了。凌晨四点,他们到店时发现灯已经亮了,面团醒得恰到好处,馅料拌好放在冰箱里。一整天,店里陆续来了不少老顾客——有已经搬去新城区的王老师,有去年中风后就没出过门的赵大爷,甚至还有五年前去世的街坊李奶奶的女儿...
据他们说就是突然想吃混沌了。
傍晚时分,店里坐满了人,就像二十年前最红火的时候一样。张明和刘丽忙得脚不沾地,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充实。奇怪的是,无论他们包多少馄饨,食材总也用不完。
最后一个客人离开时已是深夜。张明锁上门,和刘丽一起清点今天的收入。收银台里塞满了现金,有新版人民币,也有早已停止流通的旧钞,甚至还有几张冥币混在其中。
\"明天...\"刘丽想说点什么,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困意袭击,趴在桌上睡着了。
张明强撑着困意,看到后厨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是昨天那个老人,但看起来更年轻了些。影子对他点点头,然后消散在空气中。
第二天清晨,张明和刘丽在店里醒来,发现所有厨具都擦得锃亮,地板一尘不染,连二十年没清理过的油烟机都干净如新。
他们默默收拾了个人物品,把钥匙交给房东。临走前,张明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店面,他想起曾经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墙上那张结婚照上,年轻的他们依然笑得灿烂,如今一切都成了过往云烟。
三个月后,张明和刘丽在电子厂的流水线上重复着机械的动作。休息时,刘丽会拿出手机看店面的照片——那里现在变成了一家网红奶茶店,每天排着长队。
\"老张,你还记得最后那天,来了多少老顾客吗?\"刘丽突然问。
张明想了想,皱起眉头:\"奇怪,我记不清他们的脸了。\"
刘丽点点头:\"我也是。有时候我在想,那天来的...真的是人吗?\"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的大学生宿舍里,他们的儿子正在电脑前写一篇社会学论文:《数字经济时代下传统夫妻店的消亡》。他不知道的是,父母曾经的小店已经成了一个以讹传讹的都市传说——据说在午夜时分,如果你特别想念某个味道,可能会在街上看到一家亮着灯的小吃店,门口站着一位老人和一对中年夫妻。但千万别走进去,因为那碗冒着热气的馄饨,是给另一个世界的客人准备的。
在中国无数城市的街头巷尾,曾经随处可见的夫妻小店正在悄然消失。它们曾是无数人记忆中的温暖港湾,是夫妻相濡以沫的见证,是邻里街坊的情感纽带。如今,在滚滚的时代洪流中,这些承载着人间烟火气的小店,连同它们背后的故事,正逐渐成为都市记忆里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