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宏光的生活被抽水马桶困住了。
起初只是微不可闻的声响,一种近乎呜咽的低吟从管道深处传来。他弯下腰,把耳朵贴近陶瓷边缘,那声音又消失了。起身后,一切如常。
“老房子了,”他自言自语,“管道该修了。”
周宏光住的这栋公寓有些年头了,墙壁上的裂缝像老人脸上的皱纹,记录着岁月的痕迹。他在这里住了五年,从未遇到过什么怪事。作为一名自由撰稿人,他习惯了深夜工作,与寂静为伴。
第三晚,声音变得更加清晰。
他正坐在马桶上,昏黄的灯光洒在头顶。突然,从水下传来一声清晰的叹息——悠长、湿润,仿佛有人被困在深深的水底。周宏光猛地站起来,冲水按钮被慌乱地按下。水流漩涡中,他似乎看到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像是几缕深色发丝,但转眼就消失了。
“幻觉,”他告诉自己,“工作太累了。”
接下来的几天,周宏光尽量避免使用卫生间。但当生理需求迫使他不得不坐在那儿时,他总是心神不宁。有一次,他确信有手指轻轻刮过了他的大腿内侧,冰冷而粗糙。他惊跳起来,检查马桶,只见清澈的水微微晃动,映出他苍白的脸。
事情开始变得越发诡异。
周一凌晨,周宏光被一阵持续不断的水流声吵醒。他循声走到卫生间,发现马桶正在自行冲水,一遍又一遍,水箱却不见底。他把手放在冲水按钮上,能感觉到按钮在无人按压的情况下自行下沉,仿佛有无形的手指在操作。
周三傍晚,他发现马桶水变成了淡淡的铁锈色,散发着一股类似旧硬币的金属腥气。他打电话给物业,维修工检查后却说管道没有任何问题,水样也是清澈的。
周五晚上,周宏光终于看到了它。
他刚用完马桶,正要冲水时,水中浮现出一张模糊的人脸。那不是倒影,而是一张陌生的面孔——浮肿、苍白,双眼是两个黑洞,嘴唇微微张开,似乎在无声地呼喊。它从深处浮上来,几乎要触碰到水面,然后又慢慢沉下去,消失在漩涡中。
周宏光吓得连连后退,撞在墙上。他整晚没敢再进卫生间。
第二天,他请来了水管工。工人拆开了马桶和部分管道,什么也没找到。他们用内窥相机检查了下水道,只看到积年的污垢和流水。
“一切正常,周先生。”水管工收起工具,“可能是您压力太大了。”
周宏光知道不是压力的问题。那张脸太真实了,每一个细节都刻在他的脑海里:浮肿的皮肤、深陷的眼窝、微微张开的嘴唇。那是一个溺水者的脸。
恐惧开始侵蚀他的日常生活。他不敢多喝水,尽量避免使用马桶。每次不得已坐在上面时,他都如坐针毡,时刻准备跳起来逃跑。深夜,他常常被冲水声惊醒,发现马桶又在自行运转。
一周后的雨夜,事情达到了顶峰。
周宏光半夜被强烈的尿意唤醒。他犹豫了很久,最终不得不走向卫生间。他解决完后,习惯性地瞥了一眼马桶。
水面上漂浮着什么东西。
他凑近一看,是指甲——人的指甲,边缘粗糙,像是被强行撕扯下来的。它们在水面上慢慢打转,时而沉入水中,时而浮上来。
周宏光恶心得干呕起来,猛地按下冲水按钮。水流漩涡中,那些指甲旋转着,但就是不下去。反而有更多的东西浮上来:一小撮头发、一颗牙齿、一片看起来像皮肤的组织...
他惊恐地看着这一切,转身想逃,却发现自己的脚被固定在地板上。不,不是固定,是被什么东西抓住了。
他低头看去,一只浮肿、苍白的手从马桶中伸出来,延伸得异常的长,一直延伸到卫生间地板上,紧紧抓着他的脚踝。那只手湿漉漉的,指甲残缺不全,皮肤因为长时间泡水而起皱发白。
周宏光尖叫起来,拼命挣扎,但那手的握力惊人地大。他感到刺骨的寒冷从接触点蔓延开来,顺着腿部向上,几乎要冻结他的血液。
更可怕的是,又一只手从马桶中伸出来,沿着地板向他爬来,手指像蜘蛛腿一样移动。
周宏光拼命向后拽,终于挣脱了那只手的束缚,踉跄着冲出卫生间,猛地关上门。他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浑身发抖。
门后传来抓挠声,像是指甲在木头上刮擦。然后是一声沉重的、湿漉漉的撞击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试图推开门。
周宏光连滚带爬地跑到客厅,抓起手机报警。警察到来后,他语无伦次地解释了一切。警察谨慎地打开卫生间的门,里面一切正常:马桶干净整洁,水清澈平静。没有任何手或人体组织的痕迹。
“周先生,您可能需要休息一下。”一位警察委婉地说,眼神中带着同情和怀疑。
周宏光知道他们不相信他。
警察离开后,周宏光坐在沙发上,彻夜未眠。天亮时,他做出了决定:他要么搬走,要么解决这个问题。
搬走意味着承认自己被吓倒,而且他签的租约还有半年到期。更重要的是,某种固执的好奇心开始在他心中生长——他想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周宏光开始研究。他查阅了大量关于水管系统和老公寓建筑的资料,甚至找到了一些类似的故事。在城市的某个论坛上,他发现了一个关于“管道中的幽灵”的讨论串。许多人分享了类似经历:奇怪的声音、自行冲水的马桶、偶尔出现的异物。
一个匿名用户提到了一种理论:在某些老建筑中,水管系统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会“记住”曾经流过的东西。有时,这种记忆会以异常的方式表现出来。
周宏光不知道这是否能解释他的遭遇,但这是他找到的最接近的合理解释。
又过了几天相对平静的日子。周宏光几乎要相信那东西已经消失了。直到那个晚上。
他刚入睡不久,就被一阵持续不断的流水声吵醒。不是冲马桶的声音,而是像有什么东西在搅动水。
周宏光鼓起勇气,拿起一支重型手电筒作为武器,慢慢走向卫生间。门虚掩着,里面有微弱的、晃动的水光映在天花板上。
他推开门。
马桶里的水正在沸腾般冒泡,但不是热的——一股寒气从里面散发出来。水中浮沉着更多人体碎片:指甲、牙齿、头发,甚至有一小片看起来像睫毛的东西。
然后,那张脸又浮了上来。
这次更清晰了。周宏光能看到它脸上的细节:眼角的皱纹、下巴上的疤痕、左眉缺失的一小块。这张脸有着惊人的表现力,充满了痛苦和绝望。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感觉到这张脸在试图传达什么。没有声音,但有一种强烈的意念直接涌入他的脑海——一种被困住、渴望解脱的感觉。
周宏光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没有逃跑。他站在门口,与那张脸对视。
“你想要什么?”他低声问道。
作为回应,马桶中的水突然汹涌起来,一只手猛地伸出,指向浴缸的方向。周宏光顺着指向看去,什么特别的东西也没有。当他转回头时,那只手已经缩回去了,那张脸也开始沉入水中。
第二天,周宏光请来了专业的管道检修团队。他坚持要他们彻底检查整栋楼的水管系统,特别是与他家卫生间相连的部分。
“这可得花不少钱,”团队负责人告诉他,“而且需要其他住户的配合。”
周宏光表示不在乎费用。他需要答案。
检修工作持续了三天。工人们检查了每一段管道,用摄像头探查了最隐蔽的角落。最后,他们在周宏光楼下 的管道夹层中发现了东西。
那不是人体遗骸,感谢上帝。但发现的东西同样令人不安:一个陈旧的小型旅行包,被塞在管道之间,已经与管道长在了一起。包里有一些个人物品:一把梳子上缠绕着头发,一支钢笔,一本被水浸透的日记本,还有几张已经模糊不清的照片。
最重要的是,有一张身份证件,上面的名字是“魏明远”,地址就是这栋公寓楼。周宏光做了一些调查,发现魏明远曾住在楼下那间公寓,多年前神秘失踪了。
日记本的大部分内容已经无法辨认,但有几页还能勉强读出。魏明远在最后一篇日记中写道,他发现自己患有不治之症,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他选择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方式。
周宏光不敢细想,但谜团似乎解开了。魏明远的遗体从未被找到,现在看来,他以某种方式进入了水管系统:他或者死于蓄水池,或者死于水坝,最后腐烂分解,进去城市饮水管道……
这一切都无从知晓。而他对这个世界的不舍与执念,通过水流传播,最终在周宏光的马桶中找到了表达的方式。
发现这些物品后,周宏光请来了专业人士进行净化仪式。不是传统的驱魔,而是一种针对空间的能量清理,结合了对水管系统的全面改造。
仪式过后,马桶恢复了正常。再也没有奇怪的声音,没有自行冲水,没有浮肿的脸或手。周宏光终于能安心使用卫生间了。
但他永远不会忘记那段经历。有时在深夜,当他坐在马桶上,仍然会下意识地瞥一眼水面,心跳微微加速。
周宏光没有对许多人讲述这件事,但故事还是慢慢传开了。在城市怪谈的谱系中,又多了一个版本:关于那些老旧的管道系统,如何承载着过往住户的记忆与秘密;关于那些未能安息的灵魂,如何通过最日常的途径——抽水马桶,提醒生者他们的存在。
这个名为“抽水”的故事,成为了都市传说中一个低调但持久的存在。它不像那些血腥暴力的鬼故事那样引人注目,却因其与日常生活的紧密联系而格外令人不安。毕竟,每个人每天都要使用马桶,每个人都可能在某刻听到管道中传来的异响,然后想起这个故事——
关于那个被困在水管中的男人,以及他那无声的、潮湿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