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不再是天边的闷响,而是直接在头顶炸开,震得铁皮屋顶剧烈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撕碎。惨白的闪电一次又一次劈开沉沉的夜幕,将车间内每一张惊恐或麻木的脸映照得如同鬼魅。暴雨终于来了,不是淅淅沥沥,而是倾盆倒灌,密集的雨点疯狂砸击着一切,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几乎掩盖了世间所有其他的声音。
就是现在!
李琟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与窗外的雷暴应和着。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几乎在同一时间,角落里的阿芳也抬起了头,她的脸色在闪电的映照下白得吓人,但那双眼睛里燃烧着的东西,比窗外的雷霆更加炽烈。
没有言语,没有眼神交流。几天来刻意的疏远和伪装,在这一刻被一种无形的默契彻底取代。他们像两颗被同时发射的子弹,一左一右,沿着预先在脑海中演练过无数次的路线,冲向车间那扇平时紧锁、此刻却因电路不稳而微微弹开的侧门。
“站住!”
“找死!”
守卫的厉喝被淹没在狂暴的雨声和雷声中,显得遥远而无力。棍棒挥舞的风声从身后袭来,李琟感到肩胛骨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剧痛,但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减缓速度。他用尽全身力气撞向那扇门,生锈的合页发出刺耳的呻吟,门猛地向外弹开,冰冷的、夹杂着豆大雨点的狂风瞬间灌入,吹得他几乎窒息。
阿芳紧随其后,她的动作因为腿伤而有些踉跄,但速度丝毫不慢。
“砰!砰!”
枪声!尖锐地穿透了雨幕,来自高处哨塔。
子弹打在身旁的水泥地上,溅起混着泥水的碎屑,打在脸上生疼。死亡的阴影如此真切地擦身而过。
李琟低吼一声,一把抓住阿芳的手臂,几乎是拖拽着她,扑向院子西北角那片在暴雨中更显污秽、散发着浓烈恶臭的垃圾堆。雨水模糊了视线,脚下泥泞不堪,每跑一步都异常艰难。冰冷的雨水瞬间浸透了他们单薄的衣衫,紧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但体内奔涌的肾上腺素却让他们感觉不到冷,只有一种近乎燃烧的灼热。
哨塔上的探照灯疯狂地扫射过来,惨白的光柱在雨幕中切割出晃动的通道,试图锁定他们狼狈逃窜的身影。
“快!去那边!”守卫的吆喝声和杂乱的脚步声从身后逼近。
终于,两人连滚带爬地扑到了那片锈蚀的铁丝网前。野草在暴雨的冲刷下伏倒在地,露出了那个被李琟寄予厚望的破口。在探照灯扫过的瞬间,李琟看清了,破口比记忆中的似乎还要小,锈蚀的网线纠缠着,那个被阿芳塞入锯条的缝隙,在昏暗光线下几乎难以辨认。
“这里!”阿芳的声音带着剧烈的喘息和颤抖,她不顾一切地扑到铁丝网前,双手抓住那些冰冷、粗糙的网线,用力向外拉扯。她的手指瞬间被锈蚀的铁刺划破,鲜血混着雨水流淌下来,但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李琟蹲下身,手指在湿滑的草丛和泥泞中疯狂摸索。找到了!那片被破布包裹的、冰冷的硬物!他迅速将其掏出,扯掉湿透的布条,锈蚀的锯条碎片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光。
没有时间犹豫。他跪在泥水里,将锯条最前端那点残存的、相对锋利的边缘,卡在一根相对较细的铁丝上,开始来回拉动。
“吱嘎——吱嘎——”
细微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在震耳欲聋的暴雨声中,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这声音落在李琟耳中,却比惊雷还要响亮。每一次拉动,都牵动着他的全部神经。汗水、雨水和血水混合在一起,从他额头流下,模糊了视线。
阿芳在他身后,背对着他,身体因为紧张和恐惧而剧烈颤抖。她死死盯着车间和主楼的方向,那里,晃动的人影和手电筒的光柱正在快速逼近。
“快点……他们来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被风雨撕扯得破碎。
一根铁丝断了!发出轻微的一声“嘣”。
李琟精神一振,立刻将锯条移向下一根。他的手臂因为持续用力而酸胀麻木,手指被粗糙的锯条边缘和铁丝倒刺划得血肉模糊。但他不敢停,不能停。
“吱嘎——吱嘎——”
又一根!
破口扩大了一点,但仍然不足以让人钻过去。
脚步声和呵骂声越来越近,手电筒的光柱已经能清晰地照亮他们周围的一片区域。
“在那里!抓住他们!”
绝望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李琟的心脏。太慢了!还是太慢了!
就在这时,阿芳突然发出一声近乎疯狂的嘶喊,她猛地转过身,用自己受伤的身体,狠狠撞向那已经被锯开两根铁丝的破口!
“啊——!”
她不顾一切地用肩膀、用身体去挤,去撞!锈蚀的铁丝深深陷入她的皮肉,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铁丝和她的衣衫。但她仿佛毫无知觉,只是拼命地向外挣扎。
李琟目眦欲裂,他也丢开锯条,用尽全身力气,帮助阿芳向外推挤。
“咔……咔嚓……”
伴随着令人心悸的、铁丝扭曲断裂的声音,以及阿芳压抑不住的痛哼,那个狭窄的、锈蚀的破口,竟然被他们用这种近乎自残的方式,硬生生撑开了一个更大的缝隙!
“走!”李琟嘶吼着,用力将半个身子已经探出去的阿芳向外一推!
阿芳的身影消失在破口之外,跌入外面更深的黑暗和泥泞中。
李琟没有丝毫犹豫,紧跟着向那个布满尖刺、沾满阿芳鲜血的缝隙钻去。铁丝无情地刮擦着他的背部、手臂,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
就在他大半个身子也即将钻出的瞬间——
一只冰冷有力的大手,猛地从后面抓住了他那只还留在里面的脚的脚踝!
巨大的力量将他狠狠向后拖拽!
李琟的心沉入了无底深渊。
他回头,透过密集的雨线和晃动的光柱,对上了一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残暴光芒的眼睛。
不是普通的守卫。
是“屠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