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宁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从枕边取出那本用蓝布仔细包裹的手稿,小心翼翼地翻到一页,轻声念道:
“十月七日,晴。今日又与同事们争论空天飞机之事,大家都笑我异想天开。可我始终相信,不出五十年,我们一定能造出既能航空又能航天的飞行器。若此生无法亲眼得见,唯愿我的后人能续此理想。”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些褪色的字迹,声音有些发颤:
“我的太姥爷,研究了的是飞机雷达和武器,可他心里真正装着的,始终是那片更远的天空。”
她停顿了片刻,窗外的风声忽然清晰可闻。
“而我爸爸……”
苏婉宁抬起头,目光仿佛穿过墙壁,望向很远的地方。
“他是一名航天工程师,在我六岁那年因特殊任务失联。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想亲自去看看,看看他为之奋斗终身、无怨无悔的那个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子。”
宿舍里一片寂静,只听得见窗外呼啸而过的北风。
四个女生的手不知何时紧紧握在了一起,不同的选择,却同样坚定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
周六的午后,市图书馆里洒满暖阳。靠窗的老位置,苏婉宁轻声说出了自己的选择。
顾淮今日穿着朴素的便装,但挺直的脊背和沉稳的气度,仍透着军人特有的气质。他放下手中的《现代雷达系统概论》,认真听完她的话。
“军工航天?”
他沉吟片刻,眼底渐渐漾开欣慰的笑意。
“这个选择很适合你。还记得你上次给我看的太姥爷手稿吗?那种对蓝天的向往,是刻在你们骨子里的。”
苏婉宁望着窗外摇曳的梧桐:
“可是很多人都说这个方向太冒险。民用领域待遇更好,也更安稳……”
“安稳?”
顾淮轻轻摇头,目光如炬。
“如果所有人都求安稳,那些必须要有人走的路,该由谁来走?”
他指尖轻叩桌面。
“你太姥爷当年研究雷达时,何尝不知道其他领域更轻松?你父亲选择航天事业时,难道不明白其中的风险吗?”
他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
“正因为有了他们这样的人,才有了今天的我们。”
窗外斜阳正好,金光漫过他挺拔的肩线。苏婉宁望着他的侧影,忽然想起初遇那日。
“可是顾淮。”
她声音轻了下来。
“我选择了军工航天这一行,就意味着……随时会有任务。也许今天还和你坐在这里看书,明天就会突然消失,连一句交代都不能留下。”
她停顿片刻,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桌面:
“这样的日子,你会介意吗?”
顾淮没有立即回答。斜阳在他深邃的眼中沉淀成温暖的光晕,他就这样凝视着她,许久,许久。
“我只会介意一件事。”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
“那就是你在那些我不能知道的地方,过得好不好。”
他宽厚的手掌轻轻覆上她的手背,温暖的触感瞬间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婉宁,去做你想做的事,去你该去的地方。”
他的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
“我会永远在你身后。无论何时,只要你回头——我就在那里。”
暮色渐浓,他的身影在最后一缕斜阳中凝成坚定的轮廓,宛若山峦。这份无声的承诺,比任何誓言都来得厚重。
临别时,顾淮从军用挎包里取出一个深蓝色的笔记本,郑重地放在苏婉宁手中。她翻开扉页,他苍劲有力的字迹映入眼帘:
“愿作青云梯,送君上九霄。”
字迹的力道几乎透纸背。一张折叠的便签从书页间滑落,她展开一看,上面是同样挺拔的字迹:
“婉宁,如果你准备好了,寒假我想带你去见见我爸妈。”
苏婉宁将笔记本紧紧贴在胸前,目送那个挺拔的身影一步步融入夜色,直到街角的灯光将他完全吞没。
她伫立良久,晚风拂过发梢。
这一刻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从选择军工航天的那一刻起,她的命运便已与这片土地的航天梦想紧密相连。
而在通往星辰的漫漫长路上,永远会有一个身着戎装的身影,在她需要时默默守护,在她高飞时静静守望。
回到家,苏婉宁毫无睡意。
她在书桌前坐定,就着台灯铺开信纸,第一次将心底最重大的两个决定付诸笔端——关于顾淮,关于梦想。
笔尖在纸面沙沙作响,窗外万籁俱寂,唯有心声澎湃。
第二天清晨,她特意绕邮局。
雪花正纷纷扬扬地洒落,她站在雪中犹豫片刻,终于将那封沉甸甸的信投了进去。听着信封落底的轻响,她忽然感到一种交托命运的郑重。
令她意外的是,不到十天,母亲的回信便送到了她手中。
信很短,只有寥寥数行,却仿佛带着西南群山的重量:
“宁儿:妈妈支持你。
既支持你选择的事业,也支持你认定的爱情。
别怕选错,人生总要给自己试错的机会。妈妈翻过无数座山,最大的心得就是——认准的路,哪怕荆棘遍布,也要踩着走下去。”
随信附着的照片上,母亲站在苍茫群山之间,防风外套沾着尘土,笑容却比高原的阳光还要明亮温暖。
她身后是层峦叠嶂,脚下是裸露的岩层,整个人仿佛已与那片天地融为一体。
苏婉宁轻轻抚过照片上母亲被岁月刻画的眼角,忽然明白:原来她追逐星辰的勇气,早在母亲丈量大地的脚步里便已埋下种子。
更惊喜的是,几天后,她收到了一个从西京寄来的包裹。
包裹用牛皮纸包得整整齐齐,拆开后,一件藏青色呢子大衣叠得方方正正,旁边还放着一双款式大方的黑色皮鞋。
包裹里附着一封短信,姥姥娟秀娴雅的字迹跃然纸上:
“囡囡:听闻你要去见重要的人,姥姥用这次国学研讨所得的奖金,为你置办了这一身。我的外孙女,既要心怀家国天下,也要漂漂亮亮地去见想见的人。”
苏婉宁指尖抚过大衣细腻的纹理,眼眶微微发热。她想起小时候,姥姥总是边整理衣领边对她说:
“腹有诗书气自华,心存志业步自坚。”
她将大衣和皮鞋仔细收进行李箱,又把母亲的信与姥姥的字条一同夹进顾淮送的那个笔记本里。
指尖再次拂过“愿作青云梯,送君上九霄”那行字时,她忽然觉得,自己拥有的何止是一架青云梯——
那是母亲用二十年跋涉为她铺就的坚韧,是姥姥用毕生学识为她织就的从容,是太姥爷用未竟的理想为她点燃的星火,是父亲用信念为她指明的方向。
这三代人的托举,跨越时空,在此刻汇聚成最温柔的守护与最有力的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