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的船,劈开运河的绿波。
船舱里,却比来时更静。
静得能听见邢岫烟落在棋盘上的子,和英莲在旁煮水时,炭火爆开的轻响。
可这静,是暴风雨后的静。
是沙场上,鸣金收兵后的死寂。
雪白的大地上,是战斗后的红痕
冯渊坐在窗边,手里擦拭着那张铁胎弓。
他的动作很慢,很专注,像是在抚摸爱人。
他身上的那股子戾气,比去京城前,更重了。
也更内敛了。
像一把入了鞘的绝世凶刀,看不见锋芒,却让人心头发寒。
船靠金陵码头。
冯渊换了一身黑色常服,谁也看不出这是刚从神京回来的新科探花郎。
他没回府,第一件事,是去了城郊的祖坟。
冯渊点上香,烧了纸。
他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爹,娘。”
“儿子出息了。”
“儿子要去北边杀人了。”
他说得很平静,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猴三站在不远处,听得头皮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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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冯府的门前,车水马龙。
冯渊衣锦还乡,宴请金陵府的官吏名流。
席设在府中最大的花厅,流水般的菜肴,陈年的佳酿。
贾雨村被奉为上宾,坐在冯渊身侧,一张老脸笑成了菊花。
“冯渊啊!老夫早就说过,你非池中之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他举起酒杯,满面红光。
“如今你高中探花,外放幽州,前途不可限量!”
“来,老夫敬你一杯!”
冯渊起身,双手举杯。
“若无老师当年提携,学生早已是路边枯骨。此番侥幸得中,正该学生敬老师才是。”
两人一饮而尽。
贾雨村拉着冯渊的手,压低了声音。
“上谷郡那地方,可不是善地。”
“天高皇帝远,民风又彪悍,北边还有回鹘人虎视眈眈。”
“你此去,万事要小心。”
“学生明白。”冯渊的脸上,依旧是那副谦逊的笑容。
“你明白就好。”贾雨村拍了拍他的手。
在座的宾客,看着这师生二人,眼中都是艳羡。
谁不知道,这位冯探花,身后不仅站着忠顺王爷,如今又得了圣眷。
这贾雨村,真是走了大运,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一连数日,冯府的宴席,日日未断。
如李守中、甄应嘉等人皆是座上宾。
冯渊的名字,再次传遍了金陵城的大街小巷。
只是这一次,人们的议论里,多了几分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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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来到了夏季,冯渊换了马车,带着邢岫烟,直奔苏州。
苏州,玄墓山下。
邢家的小院,收拾得比从前更齐整了。
邢忠夫妇得了信,早早就在门口等着。
见到冯渊的马车,两人几乎是跑着迎了上来。
“姑爷!姑爷您可来了!”
邢忠的腰,弯得像只煮熟的虾。
邢氏更是拉着邢岫烟的手,眼泪汪汪。
“我的儿,你可算回来了!娘想死你了!”
她看着女儿身上那件名贵的素色云锦披风,和发髻上那支莹润的白玉簪,脸上是藏不住的骄傲。
“快!快进屋!姑爷,屋里都备好了热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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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穿过庵堂的木窗,送来松枝与冷香的气息。
青石地板映着邢岫烟素雅却高贵的裙摆,她端坐着,面前的茶水浮着淡淡的白雾。
对面的妙玉,依旧是一身月白僧衣。
冯渊坐在稍远的位置,指腹摩挲着冰凉的瓷杯,目光落在二人身上,并未言语。
“你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妙玉将一杯新沏的茶推到邢岫烟面前,指尖瘦长,动作却很稳。
邢岫烟捧起茶杯,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她眼眶微微发热,轻声回应,“他待我很好,家中也清净,不必再为生计发愁。”
妙玉的视线越过邢岫烟,落在沉默的冯渊身上,那目光锐利如针,审视着他。
冯渊坦然迎上,既不躲闪,也无半分谄媚,只平静地回望。
妙玉收回目光,唇角牵动了一下,那是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你的眼神,不像从前那般躲闪了。”
她凝视着邢岫烟的眼睛,“从前,你的眼里总藏着忧虑,像一潭被风吹皱的秋水。现在,它静下来了。”
这句评价格外戳心,邢岫烟鼻尖一酸,垂下眼帘,看着茶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
冯渊的手指停下了摩挲,他看着邢岫烟微微颤抖的肩,一种陌生的情绪在胸中搅动。他习惯了算计与争斗,这种纯粹的故友重逢,于他而言,像一幅遥远的画。
“苦日子过去了。”妙玉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邢岫烟抬起头,眼中的水光已经褪去,她对妙玉露出一个真切的笑容。“是,都过去了。”
三日后,晨雾尚未散尽。
江面辽阔,水汽氤氲。冯渊与邢岫烟立于船头,来时的姑苏城郭,已在身后化作一道模糊的墨线。
风吹起邢岫烟的鬓发,她侧过脸,看向身旁的冯渊,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安宁。
船身破开水面,平稳地向着来路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