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禧堂里,暖意融融。
贾母歪在榻上,手里捻着一串沉香佛珠,半眯着眼,听着小丫鬟们说笑。
王夫人坐在下首,神情一如既往的端肃,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
“宝玉呢?”贾母忽然睁开眼,问道。
“说是跟蟠儿一道,去城外跑马了。”王夫人回道,“年轻人,关在府里也闷得慌,出去散散心也好。”
贾母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在她看来,只要宝玉高兴,做什么都好。
堂内的气氛,安详而和暖,像一幅静置了多年的仕女图。
这份宁静,很快就被一阵仓皇的脚步声,彻底撕碎。
贾琏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头上的帽子都歪了。
“老太太!太太!不好了!”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贾母猛地坐直了身子,手里的佛珠“啪”地一声,断了线,珠子滚了一地。
“慌什么!天塌下来了不成!”
王夫人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厉声喝道:“琏儿,有话快说!”
“宝兄弟……宝兄弟和薛兄弟……在城外,被人……被人给打了!”
“什么!”
王夫人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险些栽倒。
“快!快去请太医!!”贾母的声音,已经变得尖利,再无半分平日的慈和。
整个荣国府,像一锅被烧开了的水,瞬间沸腾。
丫鬟、婆子、小厮们,乱作一团,惊慌失措地跑来跑去。
没过多久,贾宝玉和薛蟠,被几个家奴七手八脚地抬了进来。
荣禧堂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那哪还是两个人,分明是两块被随意丢弃的破布口袋。
薛蟠浑身是土,衣衫被撕得破破烂烂,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肿得像个猪头,正抱着头,发出杀猪般的嚎哭。
贾宝玉更惨。
他那身崭新的大红箭袖,已经变成了暗红色,被血和泥污浸透。
一张粉雕玉琢的脸,此刻没有半分人样,嘴角淌着血,下巴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眼睛紧闭,已然昏死过去。
“我的儿啊!”
王夫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扑了过去,抱着贾宝玉,哭得肝肠寸断。
薛姨妈也踉跄着跑过来,看着自己儿子的惨状,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一旁的薛宝钗连忙扶住她,掐着她的人中,自己的脸色,却白得像一张纸。
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薛蟠和贾宝玉身上的伤。
那熟悉的伤痕,那刁钻的下手位置,让她浑身发冷。
是那个人。
一定是那个人。
从金陵一路打到神京!
薛宝钗脑中忽的闪过一张脸。
那个几天前才来过,用冰冷的眼神看着她,逼问她金锁来历的男人。
可她不敢信,也不愿信。
那是在运河上,将她从冰冷河水中捞起,用宽阔胸膛温暖她的英雄。
他怎么会……怎么会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情?
“是谁!到底是谁干的!”
贾母拄着拐杖,狠狠地敲着地面,一双老眼,迸射出骇人的怒火。
“查!给我查!就是把神京城翻个底朝天,也要把这凶徒给我揪出来!”
太医们很快就赶到了,跪了一地,战战兢兢地开始为两位爷诊治。
“回老太太,太太,”一个年长的太医擦着冷汗回话,“宝二爷的伤,多是皮外伤,只是……只是这下巴,被人给卸了,要正骨。”
“至于薛大爷……也是皮外伤,养些时日便好。”
就在这时,一直嚎哭不止的薛蟠,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猛地从地上挣扎起来。
他指着外面,用一种近乎破音的嗓子,疯狂地尖叫。
“是他!是他!就是那个恶鬼!”
“那个从金陵就追着我打的恶鬼!”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蟠儿,你说什么胡话!”王夫人厉声喝止。
“我没说胡话!”薛蟠涕泪横流,脸上满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我的玉……我的玉……”
就在这时,昏迷的贾宝玉悠悠转醒,嘴里含糊不清地呻吟着,手下意识地往胸口摸去。
王夫人如梦初醒,也连忙伸手探向儿子的衣襟。
当她触碰到那块熟悉的,冰凉的硬物时,一直悬着的心,才算落下了一半。
她颤抖着手,将那块“通灵宝玉”掏了出来。
“在呢,在呢,我的儿,你的命根子还在呢!”
她将玉紧紧攥在手心,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把玉凑到嘴边,亲了又亲,眼泪不住地往下掉。
一旁的袭人连忙端来一盆热水,要为王夫人擦拭玉上的泥污。
王夫人将玉递给她,目光却一刻也不敢离开。
袭人小心翼翼地将玉浸入水中,用软布轻轻擦拭。
王夫人看着那块在水中渐渐恢复光泽的宝玉,嘴里喃喃自语。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