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松开左手,归墟剑安静下来,可心口那块胎记像是烧红的烙铁贴在皮肉上。我没躲,反而把右手按得更紧,指尖能感觉到皮肤下的血管在跳,像有七条蛇在往心脏里钻。
血月悬顶,冥狱门户张着黑口,吸得青州命线噼啪作响。苏红袖的九尾虚影还缠在我脚踝上,冷得像冰河底下捞出来的锁链。司徒明站在坡下,半边身子已经透明,右眼那片琉璃镜裂了道缝,星河纹路一明一暗地闪。
“你打算就这么耗着?”我冲他喊,“等你自己散成灰,门自己关上?”
他没说话,只是抬起手,指尖轻轻一划——那半片琉璃镜“咔”地碎开,一片片星河碎片飞出,在空中凝成一方古旧算盘,悬浮而起。算珠是银的,框是青铜的,底板刻着密密麻麻的命格线,正中央那一格,写着我的名字。
“这是……”我话没说完,苏红袖的虚影突然嘶吼一声,九尾齐舞,人皮灯笼从四面八方涌来,围成一圈血阵。每一盏灯里都嵌着一只眼珠,齐刷刷盯着我。
“你救不了任何人。”她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万年前你亲手把我炼成活体封印,现在还想装慈悲?”
我咧嘴一笑:“我又不是和尚,装什么慈悲。”
话音未落,胸口猛地一紧——不是痛,是胀,像是有人拿鼓槌在我心口敲太平鼓。我低头看,归墟剑还插在身侧,可剑脊上的锈迹正一点点剥落,露出底下蜿蜒的铭文,和当年算盘上那几颗算珠背面的星河符纹,一模一样。
“司徒明!”我大喝,“你藏得够深啊!那算珠是你留的后手?”
他没答,只是一拨算珠,一颗银珠“啪”地弹出,落地炸开一道雷光,轰碎三盏人皮灯笼。灯灭瞬间,我看见里面浮现出一个孩子的脸——正是第45章那个被我救下的更夫之子。
命灯复燃。
“善果未断。”司徒明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风吹纸灰,“你还欠着债,不能死。”
我笑了,笑得肋骨发酸。
“谁说我要死?”我反手抓住归墟剑柄,往心口又送了一寸。
血“嗤”地冒出来,顺着剑纹往上爬,像是藤蔓攀树。可奇怪的是,我不觉得疼,反而觉得通透,七道剑气在经脉里逆行一周,把苏红袖缠上来的狐影震得一颤。
“你疯了?”她厉声问。
“没疯。”我咬牙,“就是懒得再听你们吵了。”
算盘悬在半空,星河流转。司徒明一指天,一指地,算珠自行跳动,每一格都映出一人一命,青州百姓的气运如丝线般缠绕其上。苏红袖则挥尾成风,幻象迭起——我看见自己站在祭坛上,手握七剑,将一个银发孩童钉在石柱上,那人睁眼,竟是夜无痕。
“你杀过我。”幻象里的我说,“你也忘了我。”
我盯着那画面,忽然抬脚,一脚踹在算盘边上。
“假的。”我啐了一口,“我要真那么狠,还能在这儿跟你们讲道理?”
算盘晃了晃,星河微乱。
就在这时,算盘边缘多了个影子。
赤脚,单薄衣衫,半边脸稚嫩如童,半边脸腐烂见骨。他手里提着一盏小人皮灯,灯芯里晃着个襁褓中的婴儿影像——那是我。
“陈无咎。”他歪头笑,“选一边。”
我认得这声音。
夜无痕。
“杀了我,门能关。”他晃了晃灯,“放了我,你能活。选哪边?不选,大家一块儿死。”
我低头看心口的剑,血已经浸透前襟,滴在地上,一滴一滴,正好落在算盘中央“陈无咎”那格上。
“我不选。”我说。
他愣住。
“我不选你,也不选他。”我抬头,盯着算盘中央自己的命格,“我选第三条路——砍了这破命格,重新算账。”
话音未落,我猛然拔剑,不是向外,而是更深刺入心口,左手却抄起归墟剑,剑尖直指算盘上那个写着我名字的格子。
“你干什么?!”司徒明厉喝。
“破局。”我咧嘴,满嘴血腥味,“你说我是掌柜的,那我就按我的规矩来——欠的还,错的改,命不够长,就自己续!”
剑尖落下,划破命格。
刹那间,天地静了。
血月光芒骤然黯淡,算盘发出一声脆响,中央那一格裂开一道缝。苏红袖的九尾虚影猛地一抖,两尾当场崩解,化作青烟。她颈间玉坠碎片脱落,竟腾空而起,直扑我心口,嵌进伤口,与归墟剑铭文融为一体。
司徒明踉跄一步,星河算盘出现蛛网般的裂痕,他右眼琉璃镜彻底碎裂,整个人只剩轮廓还在支撑。
夜无痕提着小灯,站在算盘边缘,脸上表情变了——不再是癫狂,也不是怨恨,倒像是……松了口气。
“你终于……”他喃喃,“不逃了。”
我没理他,只觉心口那股灼热突然扩散至全身,七道剑气不再乱冲,反而有序流转,归墟剑嗡鸣一声,主动与我共震。
我抬起眼,看向冥狱门户。
黑雾依旧翻滚,锁链仍在断裂,可我知道——
它怕了。
因为我现在,既不是祭品,也不是执剑人。
我是那个敢把自己名字划掉的混账掌柜。
我抬手,抹了把脸上的血,咧嘴一笑。
“司徒明,”我问,“咱家账本上,还有多少没还的?”
他站在残破的星河算盘前,嘴角动了动,竟也笑了。
“多得很。”
我点头,握紧归墟剑,剑尖垂地,血顺着剑脊滴落,在焦土上画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线。
像算盘上拨过的珠子,留下痕迹。
远处,血月边缘开始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