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扇门静静立着,每扇门后的“我”都在笑。有的拎着酒壶,有的抱着账本,还有的正把剑插进别人的心口。我站在原地,脚底像被钉住,动不了,也说不出话。血线还在往脑子里钻,皮肤下的青纹一路爬到脖颈,火辣辣的疼。
穿粗布衣的那个“我”又开口了:“你不进去,她就得一直死。”
这话刚落,第一扇门轰然开启。热风扑面,阳光刺眼。我发现自己站在当铺门口,天刚亮,檐下铜铃轻响。老道士站在我面前,手里拿着戒尺,右腿木义肢敲了三下地。
“起床练剑!”他喊,“懒骨头,太阳晒屁股了!”
这场景太熟了。我打了个哈欠,习惯性往后缩,嘴里嘟囔:“再睡半个时辰……就半个时辰……”
可话没说完,胸口猛地一紧。不对——师父三年前就失踪了。这不可能是真的。
我低头看手,掌心那道为苏红袖滴血开灯留下的伤口还在,结着暗红的痂。可眼前的老道士活生生的,连褡裢里零食晃荡的声音都一模一样。
第二扇门开了。
天河倒悬,七剑齐鸣。我站在云海之上,手持锈剑,一剑斩下。星河炸裂,天地变色。那是我梦里反复出现的画面,万年前的事,还是后来觉醒的记忆?分不清了。
第三扇门开启时,幽谷焦土浮现。司徒明右臂化作星尘,投入阵心。他脸色苍白,却还抬手指我:“别管我,走!”
我喉咙发堵。那一幕我亲眼见过,就在不久之前。可现在它又来了,像一场放不完的旧戏。
第四、第五、第六扇门接连打开。我在冥狱裂隙中接住赵无锋坠落的身体;我在城隍庙用算盘反弹血祭咒术;我在三十三重天外看着持国天王拨动断弦……
全是我的记忆,全是真的,又全像是假的。
第七扇门缓缓开启,寒风卷雪。我看见二十年前的悬崖边,雨下得跟瓢泼似的。老道士把我抱在怀里,浑身湿透。然后他突然转身,一脚将我踹下深渊!
“不杀你,不足以证道!”他怒吼。
我整个人僵住。这不是我记忆里的画面。我记得那天,是他拼了命把我推出塌方的山洞,自己却被埋在乱石之下。可这一幕……如此清晰,如此真实,仿佛就刻在我的骨头上。
“你骗我。”我盯着幻象中的师父,声音发颤,“你明明是救我……”
“谁告诉你那是救?”第八扇门里走出个披甲战将,满脸疤痕,正是赵无锋的模样,“你被推下崖后摔成重伤,是他用黑水葫芦把你泡了三个月才续上命。代价呢?你的部分记忆,被他亲手抹去了。”
第九扇门无声开启。里面是个婴儿房,襁褓中的我躺在草席上,胸前挂着半枚缺角铜钱。窗外雷电交加,一个银发人影跪在屋外,手里捧着一颗跳动的心脏,低声说:“等‘她’回来,灯就该灭了。”
我脑袋嗡的一声。这些事,有些我知道,有些我从未见过。可它们混在一起,真假难辨,像一张越缠越紧的网,要把我彻底困死在这里。
我想拔剑,手刚碰到锈剑柄,却发现剑身锈得更厉害了,几乎握不住。归墟碎片在我怀里发烫,可它不再共鸣,反而像块死铁。
“你们都想让我信哪一个?”我环视九扇门,“哪个才是真的我?”
“全部都是。”粗布衣的“我”笑了,“所以你逃不掉。每一重幻境,都是你不敢面对的那一面。你贪睡,你怕痛,你不想承担责任——可你也提过剑,斩过天,救过人。”
“那你告诉我,”我咬牙,“我现在在哪?”
“在夜无痕给你挖的坑里。”他喝了一口酒,酒液落地成血,“他不要你死,他要你疯。只要你开始怀疑自己,他就赢了。”
话音未落,四周景象开始扭曲。九扇门同时震动,一个个“我”走出来,围成圈。有人指着我骂:“你本可救苏红袖!”有人冷笑:“你只是个躲在当铺里的掌柜!”还有人跪在地上哭:“你根本不配握剑!”
我耳朵嗡鸣,意识摇晃。身体还在烟雨楼废墟里,可神魂已被拖进这九重幻境。血线深入脑海,像无数根针在扎。我想喊,却发不出声。
就在快要支撑不住时,怀里的账本突然一震。
它自行飞出,悬在我胸前,纸页无风自动。泛黄的纸上,原本沾着的茶渍竟缓缓褪去,浮现出一行烫金古篆——
**“斩断因果需舍执念。”**
字一现,全场骤静。所有“我”的声音戛然而止,九扇门停止震动,连那血线的侵蚀都慢了下来。
我盯着那行字,忽然明白了。
我不是不信师父,也不是不信自己。我是怕做选择。怕选错了,害了人;怕选对了,却成了别人手中的刀。
可司徒明说过:“你活着,才是斩灯人。”
苏红袖用命去换灯灭,不是让我愧疚一辈子,而是让我记住——有些人,愿意为你走进黑暗。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再睁眼时,我不再看那些门,也不再看那些“我”。我举起锈剑,剑尖直指第七扇门内那个跪在雨中、抱着孩子、永远悔恨的影子。
“你说我不配?”我冷笑,“那就让我亲手杀了这个‘不配’的自己。”
剑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也没有光焰万丈。锈剑刺入那影子心口的瞬间,整个幻境剧烈震荡。九扇门接连崩裂,碎片如玻璃般洒落,映出无数个正在消散的“我”。
粗布衣的那个最后看了我一眼,把酒壶往地上一摔,笑道:“这次,别再躲了。”
轰!
天地塌陷。
我猛地睁开眼,仍躺在烟雨楼废墟中央。头顶破瓦残垣,月光斜照。九扇门已碎成粉末,随风飘散。那本账本静静悬浮在半空,墨迹流转,像是刚写下什么。
我撑地坐起,额头渗血,锈剑还握在手里,剑柄沾了汗,滑腻腻的。
远处,幽谷方向传来一声沉闷的钟响。
归墟碎片在我怀里剧烈震动,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我抬手抹了把脸,指尖沾血。这时,账本缓缓落下,停在我眼前,最后一页浮现新字:
**“东南三十里,钟响之处,归墟有灵。”**
我咧嘴一笑,把账本塞回怀里。
“师父啊,”我喃喃,“您藏得够深,可这债,我得自己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