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雍正侧过头,语气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这庄子,这远房亲戚,是怎么回事?”
皇后心头巨震,知道此刻一言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她强压下翻涌的气血,面上瞬间换上了一副恰到好处的愕然,声音依旧维持着中宫的沉稳:
“皇上明鉴,臣妾惶恐,不知柔妃此言从何而起!”
她转向安陵容,凤目含威:“柔妃,你协理六宫,核查用度乃是分内之事。但何时核查出延禧宫的银子流向了与乌拉那拉氏有关的庄子?此等关乎中宫清誉、牵连前朝之言,为何不向本宫核实?若无真凭实据,岂能信口开河!”
她不等安陵容回答,立刻又转向雍正:
“皇上,臣妾入主中宫,仰承天恩,抚育众皇子,日常忙于宫务,教导嫔妃,谨守本分,岂有闲暇去过问一族远亲的琐事,更遑论与淑嫔一同接济什么具体之人?内务府每月支取用度皆有章程,若淑嫔宫中确有额外开支,也当循例报备,怎会与臣妾扯上干系?”
雍正目光掠过皇后义正辞严的脸,手中缓缓盘着那串紫檀佛珠,未发一言。
跪在地上的乌拉那拉毓秀心中冷笑连连,这皇后,切割起来当真是又快又狠,明哲保身的手段无人能及。
然而,这番切割反倒让她暗自松了一口气。
皇后急于撇清,就不会为了保她而弄巧成拙。
她无比庆幸自己当日听了雨蒙的劝告,行事果决,早已将周平那个隐患彻底处置干净。
如今死无对证,任凭祺嫔叫得再凶,只要拿不出活生生的周平,这一切就只能是妃嫔间争风吃醋闹出的一场风波,动摇不了她的根本。
若是当初一念之差留下活口,那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念及此,她心下一横,索性抬起头,扬声道:
“皇上!”
待雍正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才泫然欲泣地开口:
“皇后娘娘所言句句属实,臣妾不敢牵连娘娘。那京郊庄子……确是臣妾母家一位远房表亲借住。那表亲性子孤僻,只愿寻个清净地界闭门读书,以求他日能考取功名,光耀门楣。臣妾怜其志向,又顾及乌拉那拉氏的颜面,这才从份例中省出些银钱接济,全了亲戚情分,绝无半点私情!”
她言辞凿凿,继而话锋一转,竟主动提议道:
“既然祺嫔一口咬定臣妾将什么侍卫藏于庄内,臣妾愿请皇上即刻派人去那庄子彻查!看看那里是不是真有什么周平!”
她目光哀戚地看向雍正,声音哽咽:“求皇上还臣妾一个清白!”
见她如此笃定,言辞凿凿,甚至主动请求彻查,皇后紧绷的心弦稍稍一松。
这族妹好在还不算愚不可及,知道提前料理干净首尾。
只要那庄子查不出人来,今日这场风波,便还有转圜的余地。
思及此,皇后端正面容,转向雍正,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沉稳持重:
“皇上,淑嫔既如此坦荡,愿以此自证清白,臣妾以为,此事关乎妃嫔名节与皇家体统,确该查个水落石出。不如便依淑嫔所请,即刻派人前往那庄子详查,也好堵住悠悠众口。”
雍正盘着佛珠的手微微一顿,开口道:
“苏培盛。”
“奴才在。”苏培盛连忙躬身。
“传钮祜禄讷亲。”
不过片刻,身着御前侍卫官服、腰佩长刀的讷亲便再次大步进殿,在外间利落地单膝跪地:“微臣叩见皇上。”
雍正言简意赅:
“你亲自带一队得力人手,即刻出宫,前往那处庄子。看看那里住的,究竟是求学的士子,还是……”
他话语微顿,冰冷的视线扫过强自镇定的淑嫔,
“别的什么人。”
讷亲没有任何迟疑,叩首领命后即刻起身离去。
偌大的长春仙馆正殿内,陷入了沉默。
雍正阖上双目,手中缓缓盘着那串紫檀佛珠,仿佛老僧入定,让人窥探不出半分心绪。
皇后端坐一旁,面色沉静。
跪在地上的瓜尔佳文鸳只觉得双膝由刺痛转为麻木,只敢暗中扭一扭松泛松泛。
淑嫔乌拉那拉毓秀虽也跪着,背脊却比方才挺直了些,心底不断安慰自己,周平已死,任凭风浪起,她也只需咬死不认!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中一点点流逝。
“咕噜噜——”
一声清晰的肠鸣音突兀地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淳嫔方淳意捂着肚子,小脸涨得通红,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声如蚊蚋:
“臣妾……臣妾早起还没来得及用早膳……”
这不合时宜的声响与稚语,让紧绷的氛围缓和了许多。
皇后和善地笑了笑,仿佛终于找到了打破僵局的话题,温声吩咐:
“染冬,去备些易克化的茶点来,给各位妹妹垫一垫。”
待精致的点心呈上,方淳意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小口小口地吃着。
那想高兴又不敢高兴的模样,看在旁人眼里,颇有些滑稽,却无人真有心思发笑。
就在这点心香气尚未散去之时,殿外传来了急促而沉稳的脚步声。
所有人精神一凛,连雍正也倏然睁开了眼睛。
只见钮祜禄讷亲去而复返,而在他身后,两名侍卫正押着一个身着粗布麻衣的年轻男子。
那男子踏入殿内,跪在地上,抬起头。
正是那个乌拉那拉毓秀认定早已饮下毒酒,埋尸京郊后山,化作白骨的周平!
乌拉那拉毓秀瞳孔骤缩,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周平看着她,眼中也再无往日温情。
钮祜禄讷亲上前一步,利落回禀:
“启禀皇上,微臣带人查抄了京郊庄子,其中并无人居住,亦无读书士子。此人是在庄子后山发现,此人躲在山洞中,自称是周平的,微臣已核对过画册,确是周平。”
乌拉那拉毓秀听得“后山”等字眼,浑身一颤。
她不信什么鬼神索命,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周平命大,竟没死透!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给他灌下二斤砒霜,挫骨扬灰,也省得他今日爬回这宫里来坏她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