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名青年戴着大红花,在锣鼓喧天和亲人的泪眼婆娑中离开了诛家村,奔赴军营。
村庄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一种无形的空落感和对远方的牵挂,如同初夏微潮的空气,弥漫在不少家庭之中。
地里的活计照常进行,女人们的纺车依旧嗡鸣,只是饭桌上、田间休息时,话题总绕不开那八个远行的身影,以及越来越具体的前线战事传闻。
就在这略显沉闷的氛围里,一股诡异的暗流,开始在百家镇的几个村落间悄然涌动。
起初只是些模棱两可的闲话,在井边、在树荫下、在交公粮的排队间隙里,被某些人“无意”间提起。
“听说了吗?隔壁县有个村,去了五个当兵的,才两个月,就……就都没了啊!”
“唉,说是美国人的飞机大炮厉害得很,跟下雨似的,咱们的人上去,那就是……就是肉包子打狗啊!”
“当兵吃粮,那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挣那点光荣,哪有命实在?”
“是啊,留在家里,好歹能把香火传下去,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爹娘可咋活?”
这些话语,像毒蛇吐信,悄无声息地钻进那些有子弟参军、或正值适龄青年家庭的心里。
忧虑如同野草般滋生。
诛家村也不例外。
村东头的诛老栓,儿子铁柱刚走没几天,他老伴就病倒了,整日躺在床上抹眼泪,念叨着“不该让铁柱去”。
几个家里有适龄儿子但这次没被选上的妇人,凑在一起时,也常带着庆幸后怕的语气,议论着那些“吓人”的传言。
甚至有人开始私下抱怨,觉得村长和征兵干部“不近人情”,把好好的后生往火坑里推。
这股风气,自然也传到了诛皎和陈兰兰耳中。
陈兰兰虽然庆幸诛皎和大壮不用去,但听着那些话,心里也堵得慌,尤其看到村里气氛不对,更是忧心忡忡。
“皎哥,这些人怎么尽说些丧气话?听着让人心里发毛。”晚饭时,陈兰兰忍不住对诛皎说道。
诛皎放下筷子,脸色平静,眼神却锐利起来。
他这段时间也留意到了这些流言,并且敏锐地察觉到,这些言论出现的时间、传播的方式,都透着不寻常。
过于集中,过于负面,目的性太强。
这不像是普通的村民忧虑,更像是有心人在刻意散布恐慌,动摇军心民心!
“不是丧气话,是有人在使坏。”诛皎声音不高,却带着冷意,“前方将士在流血牺牲,后方却有人挖墙脚,其心可诛。”
他立刻起身:“我去找村长。”
村长家,煤油灯下。
老村长也是一脸愁容,正吧嗒着旱烟发愁:“是啊,我也听着风声了,好几个村都这样,弄得人心惶惶。这可咋整?影响太坏了!”
“必须立刻刹住这股歪风!”诛皎语气坚决,“村长,这不是小事。动摇军心,破坏支前,往大了说,就是破坏抗美援朝!咱们必须把人揪出来,公开澄清,稳定大家的心!”
“揪出来?谈何容易啊……”村长叹了口气,“都是私下传话,谁承认?”
“有办法。”诛皎眼中闪过智慧的光芒,“他们不是爱传吗?咱们就给他们搭个台子,让他们当面传!”
第二天上午,村长敲响了村口的老铜钟,召集全村大会。
村民们不明所以,纷纷聚集到老槐树下。
只见村长和诛皎站在磨盘上,旁边还站着几位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和民兵队长。
“乡亲们!”村长清了清嗓子,大声道,“最近,咱们村,咱们镇,刮起了一股歪风!有些人在背后嚼舌根,尽说些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混账话!说什么当兵必死,说什么前线顶不住!”
人群一阵骚动,不少人低下头,或互相交换着眼神。
“今天,咱们就把话摆到明面上说!”诛皎上前一步,声音清朗,目光如炬,扫过全场,“我问问大家,咱们志愿军将士,在朝鲜吃什么苦,受什么罪,为了谁?”
他顿了顿,不等有人回答,继续道:“是为了咱们能安安生生种地,为了咱们的爹娘姐妹不挨欺负,为了咱们刚刚分到手的田地不被抢走!他们是在替咱们所有人流血拼命!”
“现在,有人在背后捅刀子,散布谣言,动摇军心,让咱们前方将士寒心,让咱们后方亲人担心!这种行为,跟汉奸、跟美帝特务有什么区别?!”
“诛皎说得对!”民兵队长怒吼一声,“抓住这造谣的,非狠狠收拾不可!”
人群激愤起来,纷纷附和。
“谁?谁在乱嚼舌根?”
“太缺德了!”
诛皎抬手,压下喧哗,目光锁定人群外围一个眼神闪烁、正准备悄悄溜走的中年汉子——那是邻村左家村有名的二流子,叫左老歪,平日就好吃懒做,搬弄是非。
“左老歪!”诛皎突然指名道姓,“你昨天在镇上交公粮的时候,是不是跟人说,你三大爷的侄子的战友的同乡,一个连上去,几分钟就死光了?有这回事吗?”
左老歪浑身一僵,脸色瞬间煞白,支支吾吾:“我……我也就是听人说的……”
“听谁说的?”诛皎步步紧逼,“哪个村的?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在哪儿跟你说的?你敢当着全镇乡亲的面,把他找出来对质吗?”
左老歪额头冒汗,语无伦次:“我……我记不清了……”
“记不清了?”诛皎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提高,“我看你就是造谣!你受谁指使?散布这些谣言,想干什么?是不是想让咱们后方乱起来,好让前线的美帝鬼子得意?!”
“我没有!你血口喷人!”左老歪慌了神,口不择言。
“没有?”诛皎转向村民,朗声道,“乡亲们,咱们想想,这些谣言最早是从哪儿传出来的?是不是左家村、孙家村那几个平日游手好闲的人嘴里先开始的?他们为啥这么齐心?背后有没有人捣鬼?”
这么一点明,村民们顿时恍然大悟,联想起来,纷纷将愤怒的目光投向左老歪和人群中另外几个神色慌张的人。
“对!就是他们几个!”
“整天不干正事,就知道胡说八道!”
“捆起来!送镇上去!”
群情激愤。
在诛皎和村长的组织下,民兵们当场将左老歪和本村一个同样散布谣言的二流子控制起来。
经过初步审问和心理攻势,左老歪扛不住,哭爹喊娘地交代,是镇上一个早年当过地主家护院、对新社会不满的旧人员,给了他们一点小钱和烟卷,让他们到处散播这些“泄气话”,目的就是制造恐慌,破坏征兵和支前工作。
真相大白!
村长和诛皎立刻将情况上报镇公所。
镇里高度重视,迅速行动,不仅控制了指使的旧人员,还在其他村揪出了几个类似的造谣分子。
几天后,镇公所召开公开批斗大会,将这些破坏分子游街示众,公开处理。
左老歪等人被送去劳改,指使的旧人员则根据其历史问题和现行破坏行为,被依法严惩。
与此同时,诛皎建议村长,每天利用村口广播,除了播放新闻和歌曲,还专门读几段报纸上关于志愿军英勇作战、取得胜利的消息,以及后方群众努力生产、支援前线的感人事迹。
他用最朴实的语言,在田间地头、在村民聚集时,给大家分析局势,讲明利害,驱散人们心中的迷雾。
“咱们的战士是最勇敢的,咱们的领导人是有智慧的,胜利一定是属于咱们的!”
“咱们在后方多流一滴汗,前线的亲人就少流一滴血!”
在他的努力下,诛家村乃至整个百家镇的民心迅速稳定下来。
之前弥漫的恐慌情绪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坚定的支持和更高涨的生产热情。
那些担忧的家属,也渐渐放下了心事,将牵挂化为力量,投入到支援前线的工作中。
经此一事,诛皎在村里的威望更上一层楼。
他不仅是有本事、有担当的年轻人,更成了能洞察是非、稳定人心的主心骨。
连镇里的干部下来检查工作,提到诛皎,也要竖起大拇指赞一句:“诛家村那个小诛,是个明白人,有魄力,是棵好苗子!”
暗处的风波平息,阳光再次洒满诛家村的田野。
诛皎知道,与这些魑魅魍魉的斗争不会停止,但他无所畏惧。
他的根,已经在这片土地上越扎越深。
他的力量,也将在一次次风雨中,愈发茁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