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卢浮宫展厅,灯火通明,却静得只能听见绣针穿透锦缎时那细微的“沙沙”声,以及小满偶尔因手指刺痛而压抑的、几不可闻的抽气。
姜芸将一杯温水轻轻放在绣绷旁的矮凳上,看着小满那双已布满细密针眼、甚至微微肿胀的手指,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小满却只是抬起头,对她露出一个宽慰的、略显疲惫的笑容,用手语比划着:“师父,我没事。凤凰的尾羽还差最后几针,感觉就快对了。”
她的指尖在空中快速模拟着针法的走向,眼神专注而清澈,仿佛所有的痛苦在触及丝线、感受那细微纹理的瞬间,都已消散殆尽。这份凭借触觉记忆重塑《百鸟朝凤》的壮举,正以一种近乎奇迹的速度,在这异国的展厅内悄然成型。
林晓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压低声音对姜芸说:“芸姐,有线索了。那个备份监控,果然在一个当晚值班的保安手里。他看不惯皮埃尔平日里的做派,偷偷留了一手。”她将一个小小的U盘塞进姜芸手心,“里面很清楚地拍到了皮埃尔和那个戴手套的人掉包的全过程,还有他们短暂的交流口型,虽然听不清,但足以证明一切。”
姜芸紧紧握住U盘,冰凉的金属外壳带来一丝真实的触感,驱散了连日来的部分阴霾。“太好了。陈嘉豪那边……有消息吗?”她问出这句话时,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
林晓摇了摇头,神色复杂:“还没有。但我反复听了他发来的那段录音,里面除了提到山崎逼他合作、用家人威胁之外,他好像……还含糊地说了一句‘他们想要更多,不只是绣品’。”她顿了顿,看向姜芸,“芸姐,你觉得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芸的目光落在小满正在绣制的凤凰眼眸上,那里面似乎蕴含着无尽的深意。“或许,山崎从一开始的目标,就不仅仅是毁掉我们的一次展览。仿造《百鸟朝凤》,嫁祸我们展出赝品,打击合作社信誉……甚至想将苏绣的起源混淆。他们的野心,比我们想象的更大。”她想起陈嘉豪之前种种欲言又止的反常,心头那份被背叛的刺痛感,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担忧。陈嘉豪是否在更早的时候,就已被卷入这漩涡深处,而不仅仅是最后一次运输的妥协?
就在这时,小满突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喜悦的咿呀声。姜芸和林晓立刻围了过去。
只见绣绷上,那只盲绣而成的凤凰,最后一根尾羽已然落成。虽然因为时间仓促,无法完全复制原版数以万计的丝线色彩过渡,但小满凭借其超凡的触觉记忆,用独特的“触感叠针法”,将不同粗细、不同质感的丝线层层绣制,竟在灯光下营造出一种原版所没有的、流动的立体光影效果。凤凰的眼眸灵动,羽翼仿佛随时要振翅高飞,一种磅礴的生命力呼之欲出,带着残缺之后重生的壮丽,竟比原版更多了一份撼人心魄的力量。
“成功了……”姜芸喃喃道,眼眶瞬间湿润。她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拂过凤凰的翅膀,那细腻而充满韧性的触感,告诉她这一切不是梦幻。
小满累得几乎虚脱,身体晃了晃,被一旁的林晓及时扶住。她抬起满是汗水的脸,看着自己的作品,眼中闪烁着无比自豪的光芒,用力比划着:“师父,你看,它活了。”
姜芸重重地点了点头,将小满拥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是的,它活了。小满,是你赋予了它第二次生命。”
然而,这份激动并未持续太久。林晓的手机屏幕亮起,她看了一眼,脸色微变,迅速将屏幕转向姜芸。那是一条匿名的加密信息,内容只有短短一行字,却像淬了毒的冰针:
“仿品所用金线,经初步检测,固色剂配方与贵社早期实验废案相似度87.5%,内含微量日本工业标准标记物JIS-m。”
姜芸的瞳孔骤然收缩。山崎不仅偷了他们的配方初稿,还已经投入实际使用,并且,在这试图用来掉包、污蔑他们的仿品上,留下了如此明显的“罪证”!这已不仅仅是商业窃密,更是处心积虑的文化掠夺前奏。
“把这条信息和监控一起备份,交给玛利亚女士和警方时,单独提一下这个发现。”姜芸的声音冷了下来,“另外,联系李工(李建国),让他准备好我们所有实验阶段的原始数据,尤其是配方调整记录。这场仗,才刚刚开始。”
窗外,巴黎的夜空开始泛起微光,黎明将至。展厅内,修复一新的《百鸟朝凤》在灯下熠熠生辉,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某种不可摧毁的意志。而姜芸知道,在光明完全到来之前,潜藏在暗处的敌人,绝不会就此罢休。她注意到,小满在收拾绣线时,从那个装仿品的废弃包装盒角落,拈起了一小片极不起眼的、印有日文字的深蓝色绒布,她看了看,默默将其塞进了自己的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