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组入驻的独立小楼,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信息黑洞,昼夜不息地吞噬着从汉东省各个角落汇聚而来的文件、数据和证词。
走廊里脚步声匆匆,房门开合频繁,却听不到多少喧哗,只有低沉的交谈声、复印机的嗡鸣和键盘敲击声,营造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忙碌与压抑。
宋清明组长的办公室内,烟雾缭绕。
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桌上摊开着来自不同渠道、内容却相互矛盾冲击的报告。
技术鉴定组的初步报告送来了:
高育良录音的音频经过顶级团队分析,确认存在两处极其细微的、非连续性的频谱断层,高度疑似后期剪辑插入。
但对方手段高超,无法100%确定为伪造,只能作为“重大疑点”上报。
资金调查组的进展则更为迅猛和骇人。
根据钟小艾U盘提供的线索和赵瑞龙的口供,几条清晰的资金链条被迅速勾勒出来
——数笔巨额资金通过复杂的离岸公司网络,最终流入海外数个与沙瑞金亲属名字拼音相关联的基金会和账户。
虽然最终的法律认定还需要时间,但初步的资金流向图已经足够触目惊心。
而另一边,田国富领导下的省纪委配合小组,提供的关于“归档计划”中涉及钟家的部分材料,却显得有些雷声大雨点小,多是些陈年旧账或缺乏关键证据的指控,与沙瑞金经济问题的严重性和直接性相比,显得苍白无力。
宋清明掐灭了手中的烟,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
案情比他预想的还要复杂、尖锐。两方面的指控都极其严重,但证据的扎实程度和问题的性质,似乎正在向某个方向倾斜。
他拿起内部电话:“请陆则川同志过来一趟。”
很快,陆则川来到了宋清明的办公室。
他依旧冷静沉稳,但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
“则川同志,请坐。”宋清明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语气平和,
“关于高育良同志的录音,技术鉴定发现了重大疑点,这一点很重要。但单凭这一点,还不足以完全推翻材料。”
“你们这边,还有其他能佐证其系伪造的旁证吗?比如,当时谈话的另一个人是谁?谈话的真实背景和内容到底是什么?”
陆则川坐直身体,清晰回答:
“宋部长,我们正在全力追查。当年十一月三日江畔茶舍的监控记录已无法恢复,但我们已经找到了当天当值的部分服务员和经理,正在逐一询问回忆。”
“谈话的另一方,根据我们的判断,极有可能是当时担任省检察院副检察长兼反贪局局长的侯亮平。”
“我们申请调查组能否协调,对目前仍在羁押的侯亮平进行针对性问询?”
宋清明沉吟片刻,在笔记本上记下:“侯亮平……可以。我们会安排。还有吗?”
“我们怀疑,对方选择在这个时间点抛出这份精心伪造的录音,其根本目的,是为了混淆视听,转移调查视线,干扰对沙瑞金同志严重经济问题的调查。”
陆则川语气坚定,“建议调查组能将工作重心,更多地放在证据链更清晰、问题性质更严重的境外资金问题上。”
宋清明不置可否:“调查组会全面核查所有问题,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疑点,也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同志。则川同志,你先回去,随时保持沟通。”
送走陆则川,宋清明沉思良久,又拨通了电话:“请沙瑞金同志过来。”
沙瑞金来到办公室时,脸色比之前更加憔悴了几分,但眼神依旧保持着镇定和……一丝委屈?
“瑞金同志,请坐。”宋清明的开场白同样平和,
“关于涉及你的境外资金问题,调查组初步掌握了一些资金流向线索,指向性比较明确。”
“你需要就此向组织做一个更详细、更诚恳的说明。”
沙瑞金立刻表现出激动的情绪:
“宋部长!这绝对是诬陷!是栽赃陷害!我沙瑞金一辈子清清白白,从未有过任何贪腐行为!”
“这些所谓的资金流向,肯定是有人利用类似身份信息做的局,或者干脆就是伪造的!”
“我请求调查组彻底查清,还我清白!这一定是高育良、陆则川他们为了自保,使出的卑劣手段!”
他再次将矛头引向对方,态度坚决否认。
宋清明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深邃:
“瑞金同志,组织上不会凭单一证据下结论。但所有的资金流动,都有其轨迹和源头。”
“你是否能提供这些资金合法来源的证明?或者,指出这些与你亲属关联的账户,其实际控制人并非你或你的家人?”
沙瑞金的语气一窒,随即更加愤懑:
“境外账户错综复杂,重名的人那么多,怎么能确定就是我家人?这需要时间调查!”
“我相信,只要深入调查,一定能证明我的清白!同时,我再次强烈要求调查组高度重视高育良的问题,那才是汉东腐败的根源!”
宋清明没有与他争论,只是淡淡地说:
“所有线索,调查组都会一查到底。既不会先入为主,也不会放过任何疑点。瑞金同志,你先回去,想起任何有助于说明情况的线索,随时可以来找我。”
沙瑞金离开后,宋清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两人的态度、提供的线索、证据的扎实程度……在他心中已然有了初步的评判。
沙瑞金的反应,更多是情绪化的否认和指责,缺乏实质性的反驳证据;
而陆则川方面,则显得更有条理,指向更明确,甚至主动提供了进一步调查的方向(如询问侯亮平)。
但官场之事,错综复杂,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敢轻下断语。
这时,调查组一位负责外围信息搜集的成员敲门进来,递上一份简报:
“宋部长,我们监控到一条未经证实的线索。汉东省纪委书记田国富,在调查组入驻前后,与境外一个加密号码有过数次短暂通讯。”
“内容无法破译,但信号源位置……疑似京城某特殊区域。”
宋清明的眼睛猛地睁开,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田国富?这个看似中立的、提交了关键录音材料的纪委书记?他在这个敏感时刻,与境外加密号码联系?
案情,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深邃复杂。这潭水底下,可能还隐藏着更大的鱼。
密室内的交锋,无声,却已刀光剑影。
调查的天平,正在细微而坚定地,发生着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