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芳芳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她像往常一样,在清晨精心准备了早餐,陆则川一夜未归,她已习惯。
她坐在餐桌旁,小口喝着牛奶,看着电视里早间新闻的女主播用字正腔圆的播报着国内外的要闻。一切都显得那么井然有序,仿佛她苦心维持的世界依旧稳固。
直到一条手机消息出现——
“芳芳,你父亲,正在接受组织审查。”
“咔嚓!”
高芳芳手中的牛奶杯脱手坠落,在白瓷地砖上炸开一片刺目的狼藉。温热的液体溅在她昂贵的丝质睡裙上,她却浑然不觉。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一行冰冷的的文字,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视网膜上,烫进她的脑髓里。
……接受组织审查……
父亲……
那个在她心中永远沉稳、睿智、手握权柄,是她所有底气和倚仗的父亲……
不可能!绝对是弄错了!是有人陷害!
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噪音。
她像疯了一样扑向座机电话,手指颤抖着拨打着高育良的私人号码。
无法接通。
她又拨打高家的座机,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是母亲吴慧芬带着浓重哭腔和无比恐慌的声音:“芳芳……你爸他……他昨晚就没回来……电话也打不通……怎么办啊芳芳……”
母亲的话像最后一记重锤,彻底粉碎了她所有的侥幸。
世界,在她眼前旋转、崩塌、碎裂。
她精心擦拭、竭力维持的那面映照着“陆太太”风光生活的镜子,在这一刻,被现实无情地砸得粉碎,碎片倒映出她苍白失魂、狼狈不堪的脸。
她瘫软在地,冰凉的地板透过薄薄的睡裙传来刺骨的寒意。
牛奶的污渍粘腻地沾染在皮肤上,但她感觉不到。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让她无法呼吸。
完了。一切都完了。
父亲倒了,高家完了。她最大的依靠没了。
那些以往巴结她、奉承她的人,很快就会换上一副鄙夷、疏远甚至落井下石的嘴脸。而陆则川……陆则川会怎么看她?
她想起自己这些天来的曲意逢迎,想起那些小心翼翼的温柔,此刻都显得那么可笑,那么徒劳!
在绝对的权力碾压和残酷的现实面前,她那点小聪明和算计,脆弱得不堪一击。
“啊——!”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哭腔的尖叫从她喉咙里挤出,充满了无助和绝望。她蜷缩在地上,身体因为恐惧和寒冷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
省委大楼,陆则川的办公室。
他正在听取祁同伟关于紧急部署的汇报,秘书轻轻敲门进来,面色有些为难,低声道:“书记……夫人……高芳芳女士打来好几个电话,情绪非常激动,坚持要立刻见您……”
陆则川沉默了几秒,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告诉她,我在开会。让她……冷静一下。”
他现在不能见她。不是冷酷,而是不能。
高育良案刚刚引爆,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他此刻的任何一点情绪波动,与高芳芳的任何一次接触,都会被过度解读,甚至可能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
他必须保持绝对的冷静和距离。
“是。”秘书会意,退了出去。
祁同伟看着陆则川冷硬的侧脸,欲言又止。他能理解书记的处境,但想到电话那头高芳芳可能的状态,心中也不免掠过一丝复杂。
陆则川的目光重新回到桌上的文件,但笔尖却久久未动。
他知道高芳芳此刻的痛苦和恐慌,那份源于血脉相连的担忧是真实的。
但与此同时,另一种更加冰冷清醒的念头也在他脑海中盘旋——高育良的倒台,也意味着他与高芳芳之间那层由权力和算计编织的、虚假的婚姻纽带,失去了最后一块遮羞布。
那个孩子……那个他一直以为是自己骨肉,却很可能并非如此的孩子……这个真相,还能隐瞒多久?又该如何面对?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心绪强行压下。
现在,不是处理这些私事的时候。
……
城市的另一端,田国富在自己办公室里坐立不安。
他尝试联系京城“三爷”那边的渠道,却如同石沉大海。
这种被抛弃的感觉让他浑身发冷。
他死死盯着办公室门口,仿佛随时会有人闯进来。
高育良都扛不住主动交代了,他田国富又能撑多久?他手里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在高育良这座大山崩塌后,还能藏得住吗?
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做点什么,把水搅得更浑!或许……可以从那个最近风头正劲、又臭又硬的孙连城身上打开缺口?
或者……利用高芳芳此刻的崩溃?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的光芒,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开始寻找任何可能撕咬脱身的机会。
……
而在那间破旧的筒子楼里,
乾哲霄挂掉和陆则川的电话后,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匆匆而过的行人,他们大多行色匆匆,为生计奔波,对发生在权力高层的这场巨变浑然不觉。
“尘归尘,土归土。”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执念放下,枷锁自脱。只是这放下之后的清算……亦是天道。”
……
然而,京州的天不知何时已沉下铅灰色的阴云。
高家的崩塌,像一面镜子轰然坠地,碎成千万片锋利的残屑,
——每一片,都映出权力场中的冷酷,也照见人在命运洪流里的挣扎与抉择。
那碎片尖锐,划破所有执意攥紧往事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