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夕阳熔金般流淌,将实验高中的林荫道染成一片暖橘。林晚拖着脚步,像一只被抽掉了骨头的布偶,每一步都踏在棉花上。她的影子在身后被拉得细长而疲惫,几乎要融进铺满落叶的暮色里。终于挪到宿舍楼下,她仰头看了看那扇熟悉的窗户,橘黄色的灯光温暖地亮着,像黑暗海面上唯一的灯塔。
推开门,带着秋日凉意的风跟着她一起溜了进来。
“我的天啊!”一声惊呼炸响在安静的宿舍里。袁枫像只受惊的兔子从书桌旁弹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口,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林晚,漂亮的杏眼里满是夸张的震惊,“晚晚!你这是去参加文学社的干部竞选?还是刚被空投到撒哈拉沙漠完成了荒野求生啊?”她夸张地上下打量着林晚,目光扫过她微乱的发髻(丸子头早已散开,盘起的发丝也凌乱地垂下几缕)、略显苍白的小脸和沾了点点灰渍的袖口,“不是说好了上午活动结束就跟我吃午饭庆祝的吗?鸽子放得震天响!现在倒好,看看你这副样子……”袁枫一边数落,一边不容分说地把林晚按在椅子上,动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快坐下!我给你倒水!”
林晚像一滩软泥般瘫在椅子里,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看着袁枫忙前忙后地找出干净的杯子,接满温水递到她嘴边。她几乎是贪婪地接过来,仰头“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了下去。冰凉的水滑过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还要……”她把空杯往前递了递,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袁枫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认命地又去接了一杯。这次林晚没再牛饮,她捧着温热的杯子,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感受着暖意一点点浸润疲惫的身体。她长长地、深深地吁出一口气,仿佛要把胸腔里积压了一整天的浊气都吐出来。
“亲爱的,”她歪头靠在椅背上,有气无力地看着正拉过凳子坐在她旁边的袁枫,“我真的……快累散架了。”她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你知道吗?我今天经历的事情,简直……简直连最狗血的校园小说都不敢这么编!”
袁枫一听,眼睛“噌”地亮了,像两颗瞬间被点亮的星星。她二话不说,变戏法似的从书桌抽屉里掏出一袋恰恰瓜子,熟练地撕开封口,抓了一把塞进林晚手里,自己又抓了一把,然后好整以暇地往椅背上一靠,翘起二郎腿,咔哒一声,嗑开了第一粒瓜子仁。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充满了吃瓜群众应有的仪式感。
“来来来,”她嘴里含着瓜子仁,含糊不清却兴致勃勃地催促,“瓜子都嗑上了,这可是对即将到来的惊天大八卦的最高礼遇!赶紧的,说说,今天哪位大神把你摧残成了‘林黛玉’?能把我们元气满满的‘林记者’弄成这般风中残烛的模样?”
林晚看着手里那把无辜的瓜子,再看看袁枫那双闪烁着八卦之火的眸子,哭笑不得地轻哼一声,一把将瓜子夺回来丢回桌上:“讲究!你这也太讲究了吧?还瓜子礼遇?”
“那是!”袁枫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快说快说!别卖关子!”
林晚认命地叹了口气,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幽幽吐出一个名字:“……夏语。”
“夏语?”袁枫嗑瓜子的动作瞬间顿住,一脸茫然,“谁啊?哪个夏语?打篮球的那个?”她脑子里飞快地搜索着同名同姓的可能。
“就是之前新生杯篮球赛上,那个高高瘦瘦,最后一场关键球上演了惊天扣篮,帅翻全场,让你尖叫了整整一个下午的那个高一(15)班的夏语!”林晚没好气地解释。
“啊——!!!”袁枫猛地从凳子上弹起来,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成了“o”型,手里的瓜子撒了一地也浑然不觉,“是他?!那个扣篮帅到掉渣的夏语?!”她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八度,带着难以置信的兴奋,“他也是你们文学社的?!天呐!打球那么帅,文学素养还那么好?他不是在学生会混得风生水起吗?怎么又跑到你们文学社去搅动风云了?”袁枫的八卦雷达瞬间全功率启动,整个人像打了鸡血。
林晚看着闺蜜夸张的反应,无奈地扶额,只好把夏语竞选文学社社长、在阶梯教室惊艳全场的即兴演讲和滴水不漏的答辩、以及他和广播站站长刘素溪之间那若有若无的暧昧关系,还有今天下午在饭堂那场惊心动魄的“窃听”任务,简明扼要地给袁枫科普了一遍。
袁枫听得一愣一愣的,小嘴微张,瓜子都忘了嗑。直到林晚讲完,她才猛地倒吸一口冷气,喃喃自语:“我的老天爷……这小子……还是人吗?篮球场上是神,学生会里是官,广播站‘冰山美人’疑似被他拿下,现在连你们文学社的社长宝座都对他垂青……啧啧啧……”她摇着头,用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惊奇眼神看着林晚,“这配置,这光环……简直就是天生用来搭配我们家小晚晚这种才貌双全的文学少女的啊!绝配!”
“噗——咳咳咳!”林晚刚喝下去的一口水差点全喷出来,呛得她满脸通红,“袁!小!枫!”她又羞又恼,声音都变了调,“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什么天生搭配我?!还有,什么‘拿下’?不要乱用词好不好!传出去对人家刘素溪学姐名声多不好!”她下意识地为那个清冷的学姐辩解,脸颊却不受控制地更烫了。
袁枫看着林晚瞬间绯红的脸颊和急于撇清的样子,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眼睛瞬间眯成了狐狸状,闪烁着促狭的光芒,身体猛地凑近:“啧啧啧,看看!看看这反应!还说不关心?这么快就维护上人家了?老实交代,林小晚同学——”她故意拖长了调子,带着洞悉一切的笑意,“你是不是……也喜欢上那个夏语了?嗯?”
“你!你胡说!”林晚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像熟透的番茄。她慌乱地推开凑得过近的袁枫,心跳快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明明是你自己喜欢看他打球好不好!怎么又扯到我头上了?我哪有空喜欢别人啊!”她语无伦次地辩解着,试图用忙碌来掩盖那一瞬间被戳中心事的慌乱。
袁枫抱着手臂,老神在在地晃着脑袋,一副“我懂我都懂”的表情:“No, no, no!亲爱的晚晚,欣赏帅哥打球和喜欢一个人,那是有本质区别滴!我只是纯粹欣赏他的球技,属于路人粉级别!而你嘛……”她故意停顿,坏笑着上下打量林晚,“你看他时那眼神,提到他时这反应……啧啧,绝对有情况!快说!什么时候开始的?暗恋多久了?之前怎么一点风声都不透给我?太不够意思了!”
林晚被袁枫连珠炮似的追问逼得节节败退,感觉自己像被架在火上烤。她猛地站起身,试图用行动结束这场让她心慌意乱的“审问”。“我都说了没有了!”她提高了音量,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强调,“我现在忙得脚不沾地!记者部马上就要迎来一个惊天动地的超级大任务了!到时候我估计连宿舍都难回,饭都没空吃,哪有美国时间去搞什么喜欢不喜欢啊?喜欢有个毛线用!能当饭吃吗?”
她一边说,一边快速走到自己的床边,开始脱掉外套,动作带着明显的逃避意味。
“大任务?”袁枫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立刻像只闻到鱼腥味的猫,放弃了八卦夏语,转而扑上来抓住林晚的手臂,“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任务?为什么现在不能告诉我?是不是跟今天你在饭堂‘偶遇’夏语他们有关?到底是什么事嘛?急死我了!好晚晚,你就告诉我一点点嘛!一点点就好!”她晃着林晚的手臂,开启了撒娇模式。
林晚看着袁枫那充满求知欲的闪亮眼神,想到“深蓝杯”那沉重的保密要求,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她轻轻拍掉袁枫的手,然后伸出食指,带着点宠溺又带着点警告的意味,轻轻捏了捏袁枫挺翘的小鼻子。
“无可奉告!”她板起脸,故作严肃,“这是——最高机密!”看着袁枫瞬间垮下来的小脸,她又放缓了语气,带着安抚的意味,“不过,我向你保证,等将来某一天,这个秘密可以公开的时候,我一定第一个告诉你!绝对是能让你惊掉下巴的大新闻!现在嘛……”她拉长了调子,疲惫感再次如潮水般涌上,她夸张地打了个哈欠,“先让我去跟周公下盘棋,补补觉,今天这身体,快不是我的了……”
说完,她不再给袁枫任何纠缠的机会,动作麻利地换上睡衣,手脚并用地爬上床,一把拉过柔软的被子,从头到脚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瞬间变成了一只拒绝交流的“蚕宝宝”。
“唉……”袁枫看着床上那团拱起的“被子山”,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知道林晚的脾气,一旦决定不说,撬开她的嘴比登天还难。她走过去,轻轻拍了拍那团“山丘”,声音放柔:“好吧好吧,大记者,你先好好休息。我去饭堂觅食,顺便看看有什么好吃的给你带回来当‘封口费’,怎么样?”
被子里传来一声闷闷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回应:“嗯……”
袁枫笑了笑,拿起自己的小背包,轻手轻脚地开门出去了。宿舍门“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确认袁枫离开后,林晚才猛地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宿舍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安静得能听到自己尚未平复的心跳声。窗外,晚霞最后的绚烂正一点点褪去,天空染上了深沉的紫灰色。她没有开灯,就那样直挺挺地躺着,睁着那双还带着疲惫却异常清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被窗外微光勾勒出的图案。
“夏语……”她无声地翕动嘴唇,那个名字像一片羽毛,轻轻落在心湖上,漾开一圈圈细小的涟漪。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阶梯教室讲台上他光芒四射的身影,闪过饭堂里他对着张主任时孩子气的笑容,更闪过他和刘素溪并肩而立时,那种旁人难以插足的、无形的默契与亲昵。
“他……是真的和那个‘冰山美人’刘素溪学姐……在谈恋爱吗?”这个念头如同藤蔓,一旦滋生,便疯狂地缠绕上来。
想法刚一闪过,林晚就像被自己烫到一样,猛地用力晃了晃脑袋,乌黑的长发在枕头上摩擦出沙沙的轻响。“林晚啊林晚!”她小声地、带着懊恼地对自己说,“你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睡觉!赶紧睡觉!明天还有一大堆活等着呢!”
她赌气似的再次拉高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蒙了起来,连同那些不该滋生的、乱糟糟的思绪一起,隔绝在黑暗温暖的茧里。
宿舍彻底陷入了寂静。窗外,最后一丝霞光也沉入了地平线,深沉的夜幕温柔地笼罩下来。属于少女的一方小天地,重归平静。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还在恪尽职守地滴答、滴答,规律地走着。
这寂静,是暴风雨席卷校园前短暂的喘息?还是少女心事悄然抽芽时,那无人知晓的、隐秘的温床?只有时间,才能给出答案。被子里,林晚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均匀,似乎真的沉入了梦乡。而那个关于夏语和刘素溪的疑问,是否也一同沉入了她的梦境深处,等待着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再次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