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站那盏暖黄色的门灯,在雨后格外清新的夜色里,像一枚小小的月亮,温柔地笼罩着楼前一小片空地。刘素溪的身影就站在这片光晕的中心,她微微侧着头,正和同年级的女生轻声交谈着。晚风拂过,几缕乌黑柔顺的发丝掠过她光洁的侧脸,灯光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朦胧的金边,勾勒出清隽美好的轮廓。那专注倾听的神情,嘴角清浅的笑意,在夜色中静谧得像一幅工笔画,散发着遥远而清冷的光芒。
夏语的心跳猛地撞了一下胸腔,所有的疲惫、方才面馆里的微妙尴尬、甚至对林晚那份小小的内疚,瞬间被一种更汹涌、更灼热的情愫冲刷得无影无踪。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目光像被磁石牢牢吸住,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一个纯粹而明亮的笑容在他脸上绽开,如同乌云散尽后倾泻而下的第一缕阳光。
他甚至来不及对身旁的林晚多说一句完整的告别。
“林部长!”他语速极快,声音里带着一种按捺不住的急切和雀跃,仿佛怕惊扰了那灯光下的精灵,又仿佛慢一秒她就会消失不见,“我就不回文学社了!我还有点急事!先走了!”他匆匆交代着,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个身影,“资料弄好了,随时打我电话或者发信息就行!你自己回去小心点!”
话音未落,夏语的身影已经像一支离弦的箭,猛地冲了出去!深蓝色的校服外套在奔跑中被风鼓起,掠过僵在原地的林晚身边时,带起一阵微凉的风,拂动了她额前的碎发,也吹散了她脸颊上最后一点因猜测而残留的温度。
他跑得那么快,那么急,目标明确,义无反顾。
“素溪!”夏语在刘素溪面前刹住脚步,气息微喘,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欢喜和热切。
刘素溪闻声转过头,看到突然出现的夏语,清澈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明显的意外。她结束了和同学的交谈,对方向她点头示意后离开。刘素溪这才完全转向夏语,那点意外很快被一种了然和淡淡的暖意取代,如同冰层下悄然流动的春水。
“你怎么会在这里啊?”她的声音带着广播员特有的清润质感,此刻放得更轻更柔,像羽毛拂过心尖,“吃饭了吗?”
夏语被那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刚才奔跑的急切瞬间化成了傻气,他下意识地抬手挠了挠后脑勺,笑容有些憨直:“嗯嗯!吃过了!刚刚带我们文学社那个记者部的新部长林晚去吃的面条,就门口那家‘老张骨汤面’,很好吃的那个!”他答得坦坦荡荡,甚至带着点分享的雀跃。
刘素溪显然没料到他会如此坦诚地说出和一个女孩子单独吃饭的事情,而且还是新上任的、据传很漂亮的学妹。她微微一怔,长睫轻颤了一下。但转念间,看着眼前男孩那双清澈见底、毫无杂质的眼睛,她心底那点细微的波澜又迅速平复下去。是啊,这就是夏语,他的世界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真诚得像块未经雕琢的水晶。然而,一丝狡黠的笑意却悄悄爬上她的嘴角。
她故意板起脸,微微嘟起嘴,侧过身去,声音里带上一点娇嗔的“怒意”:“好啊,你竟然偷偷地跟女孩子出去吃面条,还不带我一起去,哼!我生气了!”那声“哼”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尾音微微上扬,像小钩子。
夏语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只觉得心里一慌。听到刘素溪的话,他第一反应就是——她怪他没带她去吃那家好吃的面条!他连忙上前半步,急切地解释起来,语速快得像连珠炮:
“不不不!素溪,我不是说不带你去!绝对不是!”他急得摆手,“我是看你在广播站忙着,怕打扰你,就想着先去文学社找一下陈婷社长,请教她几个关于团委工作的衔接问题。结果去了文学社,陈婷社长不在,就看到林晚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埋头整理资料。她是记者部新上任的干部,忙得晚饭都没吃。那我作为她的社长,又是刚上任的团委副书记,下属饿着肚子干活,我总不能视而不见吧?就想着请她去门口吃碗面垫垫肚子,真的就是出于责任!绝对不是故意撇下你!”他眼神恳切,就差指天发誓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看着夏语急得额头都渗出细汗,一股脑儿地把前因后果倒了个干净,那份笨拙的认真劲儿像暖流一样注入刘素溪的心底。她心头一软,再也装不下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容如同冰消雪融后绽放的第一朵花,瞬间点亮了她清冷的面容。
“好啦好啦,跟你开玩笑的!”她转过身,眉眼弯弯,带着促狭的笑意看着夏语,“瞧把你紧张的。你跟别人吃饭,我才不会那么小气就生气呢。”她顿了顿,眼波流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狡黠,“不过……”她故意拉长了语调,“跟那个林晚学妹吃饭,她可是很漂亮的,你应该吃得很饱、很开心吧?”她的目光像带着小钩子,轻轻落在夏语脸上。
夏语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又被这位“冰山学姐”给戏弄了!一股“扳回一城”的念头涌上心头。他立刻挺直腰板,故意顺着她的话,夸张地点点头,脸上露出一种“回味无穷”的表情:“是啊!那林晚学妹长得是挺好看的,水灵灵的,跟她一起吃饭嘛……”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看到刘素溪眼中一闪而过的微光(他以为是好奇,实则是女孩子微妙的在意),才慢悠悠地、用一种带着满满“怨气”的口吻说:“气氛也就那样吧。哪像某些学姐啊,整天那么忙,日程表排得满满当当,不是开会,就是在去开会的路上,连陪我吃顿饭的时间都挤不出来。再这样下去,我估计连晚上一起回家的‘福利’都要没了。唉,看来以后只能找林晚学妹一起吃饭了。”
他故意把话说得酸溜溜,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抱怨和撒娇意味。
这“怨气满满”的话,却像细小的针尖,轻轻扎了刘素溪一下。她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清澈的眼眸里迅速蒙上一层水汽,带着一丝真实的委屈和无措。她微微低下头,声音也小了下去,带着不易察觉的鼻音:“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绞着纤细的手指,“最近……广播站换届的事情真的很多,新站长还没选出来,好多事情都要亲力亲为。你也知道的,文学社和学生会的新干部都已经能独当一面了,可我这边……她们都还一头雾水,我得带着。”她抬起头,湿润的眼眶里盛满了歉意和一丝脆弱,“对不起嘛,夏语……”那声呼唤带着点软软的央求。
夏语的心,在看到那湿润眼眶的瞬间,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刚才那点恶作剧得逞的小得意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懊悔和心疼。他怎么就管不住自己这张嘴,开这种玩笑惹她难过!
“不不不!素溪!是我说对不起!”他慌乱地摆手,声音也带上了急切和心疼,“我混蛋!我胡说八道的!我都是开玩笑的!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他下意识地就想上前一步,想伸手去擦掉她眼角那点若有似无的湿意,想把她拥入怀中安慰。但脚步刚迈出,理智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回笼——这里是学校!人来人往的广播站门口!
他硬生生地刹住了动作,僵在原地,双手有些无措地垂在身侧,只能放柔了声音,笨拙地、一遍遍地重复着安慰:“素溪,你别哭,你别难过……我真的是开玩笑的。你……别这样子,我看着心里难受……”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真挚,像哄着易碎的珍宝。
刘素溪抬起眼,迎上夏语那写满了担忧、懊悔和毫不掩饰心疼的目光。那目光太纯粹,太直接,像阳光一样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她身上。她心头微动,鼓起勇气,认真地、带着一丝执拗地问:“你是真的……没有这些想法吗?如果没有,为什么你会这样子说呢?” 她想听的不是道歉,而是一个答案。
夏语彻底愣住了!大脑仿佛被按下了清空键,一片空白。真该死!他刚才只顾着口嗨,完全没想过后果!现在怎么办?看着刘素溪那双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眼睛,他感觉自己的脸颊开始发烫,支支吾吾地解释,逻辑混乱:
“真的!真的没有这种想法!”他连忙摆手,急切地想要撇清,“我就……就是随口一说,真的!你相信我!”为了增加可信度,他情急之下甚至开始“自黑”和“出卖”刚才的同伴,“我跟那个林晚吃完就立刻跑回来找你了,真的一刻都没耽误!而且……而且她其实也没那么漂亮!跟她吃饭,她好像也不是很开心,全程都没怎么说话,闷闷的,刚才我说她漂亮开心都是骗你的!” 他一股脑儿地把面馆里林晚的局促、沉默、自己的内疚和那微妙的尴尬氛围,像倒豆子一样都说了出来,试图证明自己真的“清白”且“委屈”。
心思剔透如刘素溪,听着夏语这语无伦次却又无比诚实的描述,再结合林晚是文学社新上任的干部、夏语出于社长责任请她吃饭的背景,以及夏语描述中林晚的反应……她几乎瞬间就拼凑出了事情的轮廓。她看着眼前这个还在努力解释、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行为可能造成多大误会的“木疙瘩”,无奈地深深叹了一口气,那叹息里带着了然,也带着一丝好笑。
“你啊……”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虚虚点了点夏语的额头,语气充满了无奈,“对人家小姑娘那么好,那么体贴,又是避开人群护着她,又是特意选角落,还问忌口、道歉、倒水、递餐具……你就不怕别人误会你喜欢她?”
夏语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啊???”他一脸难以置信,“不会吧?!那不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他完全无法理解这其中的区别,甚至搬出了参照物,“我跟你出去吃饭的时候,不也这样做的吗?”他觉得自己做得理所当然,是对同伴基本的照顾。
刘素溪看着他这副完全不开窍的样子,简直要被气笑了,忍不住翻了个好看的白眼,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你还真是个……木疙瘩!”她恨铁不成钢,“跟我一起,跟林晚一起,这能一样吗?”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恼和期待。
“一样的啊!”夏语回答得斩钉截铁,脸上是纯粹的困惑,“都是吃饭,都是照顾同伴。”他顿了顿,似乎觉得不够,又认真地补充了一句,带着点小小的得意和真诚,“不过……跟你一起吃饭,会更开心一点。” 这是他此刻最真实的感受。
这句“更开心一点”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刘素溪心底漾开一圈涟漪,但随即被他前面那句“都一样”给冲散了。她轻哼一声,带着明显的赌气意味:“既然都一样,那以后,你就跟林晚去吃好了!晚上也找她一起回家吧!别找我!” 说完,她像是真的生气了,转过身,就要往广播站里面走去。她倒要看看,这个迟钝的家伙,今天能不能开点窍!
夏语看着刘素溪转身离开的背影,那纤细的背影在门灯光晕下显得有些单薄,带着决绝的意味。虽然明知她可能是在说气话,但心口还是像被人狠狠揪了一下,闷闷地疼。他下意识地挠了挠头,看着她的背影,小声地、困惑地自言自语:“一样的吃饭……有啥不一样啊?而且……”他想起林晚是住宿生的事实,更加不解地嘀咕,“林晚她住宿,她不回家啊……”
这句“住宿,不回家”的自言自语,清晰地飘进了刚踏上台阶的刘素溪耳中。她脚步一顿,差点没绷住笑出声来。这个傻子!她强忍着笑意,肩膀微微耸动了一下,但依旧没有回头,反而加快了脚步,走进了广播站敞开的玻璃门内。暖黄的灯光将她的影子在门口拉长。
夏语站在原地,晚风吹过,带着雨后草木的凉意。他看着那扇合拢的玻璃门,看着门内刘素溪消失的背影,刚才被揪紧的心更加难受了。一种强烈的、不想让她就这样离开的情绪攫住了他。他努力回想着她刚才的话——“一样吗?”、“木疙瘩”、“跟我一样?”……
电光火石间,一个模糊的、前所未有的念头,如同穿透厚重云层的微弱月光,在他迟钝的情感神经上轻轻触碰了一下。他好像……有点明白了?虽然那感觉还很朦胧,但心底那份想要追上她、不想让她生气的冲动,已经如同燎原之火般无法遏制。
“素溪!等等我!”他不再犹豫,迈开长腿,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台阶,推开那扇还带着刘素溪气息的玻璃门,急切地追了进去。广播站内柔和的光线瞬间包裹了他年轻而急切的身影。
广播站外,夜色已深。雨后的天空澄澈如洗,那轮明月仿佛被雨水精心擦拭过,高悬于墨蓝色的天幕之上,清辉遍洒,皎洁得惊人。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湿漉漉的校园小径上,流淌在沉默的香樟树梢,也流淌在广播站那扇映出温暖灯光的玻璃门上,见证着少年笨拙而炽热的追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