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浓黑药汁,宛如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苦涩气息,横亘在沈静姝与春雨之间。瓷勺边缘碰到她下唇,微烫温度却让她心底一片冰凉。
喝,还是不喝?
这念头在电光火石间疯狂翻滚。不喝,立刻就会暴露她的怀疑与不同,打草惊蛇,在这孤立无援的情形下,绝非明智之举。喝…… 若这药真有问题,她这刚挣脱死亡边缘的灵魂,岂不是要立刻再死一次?
原主落水的蹊跷、下人的轻慢、这具身体的虚弱…… 无数线索碎片在她脑中飞速拼凑,勾勒出一个危机四伏的轮廓。她赌不起。
就在那勺药即将抵入唇齿的瞬间,沈静姝喉咙猛地一哽,爆发出一阵剧烈而痛苦的咳嗽!她整个人蜷缩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夫人!您怎么了?” 春雨吓了一跳,慌忙缩回手,药汁泼洒出一些,落在锦被上,洇开深色污渍。
沈静姝一边拼命咳嗽,一边趁机用眼角余光死死盯住春雨的反应。只见春雨脸上闪过一瞬间的错愕和慌乱,但那慌乱更像是担心被问责伺候不周,而非阴谋被戳破的心虚。她急忙放下药碗,轻拍沈静姝的背,动作略显僵硬,却还是带着程式化的关切。
“定是…… 定是躺久了,喉间不利……” 沈静姝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喘着气,声音愈发沙哑虚弱,带着浓浓的倦意,“这药味…… 太冲了,闻着便想吐…… 先、先放一放吧……”
她的目光恳切而无助,完美扮演了一个久病虚弱、被药味恶心到的病人形象。
春雨看着沈静姝咳得泛红的脸颊和湿漉漉的眼角,又看了眼被弄脏的被子,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似是嫌弃麻烦。她犹豫了片刻,终究不敢强行灌药,只得将药碗放回一旁的矮几上。
“夫人既一时喝不下,那便稍待片刻,奴婢去给您换床干净被褥。” 她的语气依旧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
“有劳了……” 沈静姝气若游丝地应道,重新闭上眼睛,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春雨转身去开箱笼取被褥,窸窸窣窣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沈静姝的心跳却如擂鼓,方才的惊险试探让她出了一身冷汗,里衣黏腻地贴在后背上,很不舒服。她悄悄将掌心在身下蹭了蹭,擦去那因紧张而沁出的湿滑。
看来,直接下猛毒的可能性似乎不大。春雨的反应更倾向于怕麻烦和懈怠,而非恐惧。但这药,依旧可疑。或许是慢性?或许只是她多心了?无论如何,她绝不能轻易让任何不明不白的东西入口。
正思忖间,外间又响起了脚步声,比春雨的更轻快些,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味道。是那个叫秋纹的丫鬟回来了。
“春雨姐姐,药喂完了吗?小厨房那边……” 秋纹的声音在看到矮几上那碗几乎没动的药和正在换被褥的春雨时顿住了,“咦?这是怎么了?”
“夫人刚醒了,身子不适,咳得厉害,一时喝不下药。” 春雨简单解释了一句,语气平淡。
秋纹凑近了些,目光落在沈静姝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那眼神里好奇多于恭敬,甚至有一丝几不可察的轻慢。沈静姝即使闭着眼,也能感受到那目光的扫视,让她如同躺在针毡上。
“哎呀,这可怎么好,” 秋纹的声音提高了些,像是故意说给谁听,“太医可是嘱咐了要按时服药的呢。这般娇气,病何时才能好?难不成要我们日夜不休地一直伺候着?”
这话语里的冒犯几乎不加掩饰。春雨低声呵斥了一句:“秋纹!休得胡言!”
沈静姝心中冷笑,看来原主在这府里的地位,比她想象的还要不堪。连一个小丫鬟都敢如此放肆。她缓缓睁开眼,目光直接看向秋纹。
那目光不再似方才那般虚弱空洞,而是带着一种沉静的、微凉的审视。虽然依旧无力,却让秋纹冷不丁对上时,心里莫名地虚了一下,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是我…… 身子不争气,拖累你们了。” 沈静姝的声音依旧沙哑,语气却平缓了下来,听不出喜怒,“待我好些,必不会忘了你们的辛苦。”
她这话说得轻飘飘的,甚至带着点歉疚,却让春雨和秋纹同时一怔。
往常的夫人,若是听到这等话,要么是懦弱地垂泪不语,要么就是色厉内荏地发怒呵斥,反而更惹人笑话。何曾有过这般…… 平静又带着一丝若有似无分量回应?
春雨反应快些,忙道:“夫人言重了,伺候您是奴婢的本分。” 她悄悄拽了一下秋纹的衣袖。
秋纹也有些不情不愿地跟着行了个礼,嘴上嘟囔了一句:“奴婢不敢。”
沈静姝不再看她们,重新闭上眼,仿佛疲惫至极。心里却飞快盘算着。两个丫鬟,春雨稳重些,但心思难测,似乎只求不出错;秋纹浮躁,口无遮拦,更容易看透,也更容易利用或抓把柄。
眼下,信息太少,敌友不明,她必须继续扮演好这个虚弱、无害、甚至有些懦弱的原主形象,才能降低所有人的防备,为自己争取更多观察和筹谋的时间。
那碗药依旧搁在矮几上,苦涩的味道丝丝缕缕地飘散在空气中。
雨声不知何时停了,窗外透进一点朦胧的天光,预示着黄昏将至。房间里渐渐暗了下来,角落里的阴影仿佛活了过来,无声地蔓延着。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院外由远及近,停在了门口,似乎是个小丫鬟的声音,怯生生地隔着帘子通报:“春雨姐姐,太夫人院子里的彩屏姐姐过来了,说是太夫人吩咐,问问夫人醒了没有,若醒了,需得去回个话。”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春雨和秋纹交换了一个眼神。沈静姝的心也猛地提了起来。
最高权威的询问,终于来了。
这看似寻常的关怀问话,是福是祸?她该如何应对,才能在这位未曾谋面的婆婆面前,留下一个最不至于引火烧身的第一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