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的日头正毒,晒得百工坊的铜器都发烫。公孙矩蹲在院子里,手里拿着块刚刻好的范土,上面弯弯曲曲的纹路像极了田里的稻穗。这是他琢磨了三个月的 “青史纹”,土料是从列国故地一点点收来的 —— 有孔子讲学的杏坛土,有勾践卧薪尝胆的柴房泥,还有商鞅立木为信的城墙灰。
“师父,洛阳来的老史官到了!” 阿柴举着顶草帽跑进来,帽檐上还沾着路上的尘土。这小子跟着公孙矩学了五年,手上的茧子比范土上的纹路还深。
公孙矩把范土往阴凉处挪了挪,抬头看见个穿粗布袍的老头,背上背着个沉甸甸的木匣子。老头一进门就盯着院角那堆东西 —— 秦国的箭镞、楚国的竹简、齐国的刀币,全是公孙家几代人攒下的宝贝。
“公孙先生,” 老史官解开匣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竹简,“列国史官合计着,要编一部《春秋会要》,把这些年的事儿都记下来。听说您在铸一把能‘记史’的剑?”
公孙矩从怀里掏出块巴掌大的铜片,上面刻着个模糊的 “史” 字。“你看这纹路,” 他用指甲划着铜片上的凹槽,“鲁国的稻穗纹、赵国的车辙纹、秦国的水渠纹,拼在一起就是天下的样子。我想让这剑能认祖归宗,知道咱们从哪儿来。”
老史官眼睛一亮,从匣子里抽出一卷竹简:“这是各国的大事记,你看这句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是不是跟你这纹路能合上?”
阿柴凑过来看,发现竹简上的字真跟范土上的纹路对上了,像早就说好的一样。
一、范土里的天下
公孙矩把老史官带来的竹简铺在地上,列国的故事在阳光下慢慢展开:齐桓公葵丘会盟时用的鼎、晋文公退避三舍的战场土、楚庄王问鼎中原时的铜戈,每件事都带着块对应的土样。
“这些土可不一般。” 公孙矩拿起块带着草香的土,“这是曾子杀猪的地方取的,讲的是‘信’;那块带盐碱味的,是管仲相齐时煮盐的海滩,说的是‘智’。”
老史官摸着范土上的纹路,突然笑了:“你这是把天下的理都刻进去了。你看这道弯,多像孔子周游列国走的路;这道直纹,不就是秦国人修的驰道吗?”
阿柴蹲在旁边捣鼓淬火的水,五种水在陶缸里分层躺着:鲁国的泗水、秦国的渭水、楚国的汉水、齐国的淄水、燕国的易水。他往水里扔了块小铜片,“滋啦” 一声冒起白烟,烟里好像能看见列国的人在忙活 —— 农夫在插秧,商人在算账,士子在讲学。
“师父,您说这剑铸出来,能认出哪个是好人,哪个是坏人吗?” 阿柴问。
公孙矩没说话,拿起块越国的青铜剑残片,上面刻着 “报仇” 两个字,旁边是块吴国的砖,写着 “和好”。他把两样东西往范土上一放,刚好拼成个完整的 “和” 字。
三天后,合范的时候出了件奇事。列国的土样在范土里自己动起来,鲁国的土往齐国那边靠,秦国的土往楚国那边挪,最后竟排成了一幅地图,跟老史官带来的《天下舆图》分毫不差。
“这哪是铸剑啊,” 老史官喃喃道,“这是把天下装进范里了。”
二、淬火时的回响
芒种那天开始淬火,阿柴按公孙矩的吩咐,把列国的 “信物” 往水里扔:孔子见老子时送的大雁羽毛、孙武练兵时用的鼓槌、西施浣纱时的木盆碎片。每种东西进去,水就变一种颜色,最后成了深褐色,像陈年的酒。
公孙矩举起剑坯,阳光在上面晃出一道光,照在墙上那幅《列国姓氏图》上。图上的姓密密麻麻,最后都归到一根主线上 ——“炎黄”。
“这剑要记的,不只是事,还有人。” 公孙矩把剑坯放进水里,“你看这水花,多像各国人说话的声儿,最后都混在一起了。”
老史官突然咳嗽起来,从怀里掏出块褪色的帛书,上面是个婴儿的脚印。“这是周王室最后一个王子的脚印,跟我孙子的脚印差不多大。” 他把帛书放进水里,“不管是王子还是百姓,脚底板都沾着土,谁也别嫌弃谁。”
剑坯淬好那天,阿柴发现剑身上的纹路活了似的。顺着纹路看,能从镐京一直走到临淄,从邯郸转到郢都,每个地方都有个人在做着平常事 —— 母亲在织布,父亲在耕地,孩子在念书。
“师父,这剑上好像有好多人在走。” 阿柴指着剑脊上的一道纹,“这不是郑国商人弦高犒师的路吗?他一个卖牛的,也能救国家。”
公孙矩摸着剑鞘,上面刻着的 “史” 字慢慢清晰起来。字的笔画里,藏着列国的文字:甲骨文的 “人”、金文的 “家”、小篆的 “国”,最后都变成了一个字 ——“华”。
三、剑穗上的传承
入伏那天,列国的代表都来了。鲁国的儒生带着《诗》《书》,秦国的将军捧着兵书,楚国的乐师背着琴,挤在百工坊的院子里。
公孙矩把剑挂在院里的老槐树上,阳光透过树叶照在剑上,地上的影子竟成了一幅《三代世表》。老史官指着影子说:“你们看,大禹治水的纹路,在李冰修都江堰的地方又出现了;商汤的‘仁’,在孔子的‘礼’里活着呢。”
阿柴给每个人发了块小铜片,上面是剑身上的一段纹路。鲁国人的铜片能和楚国人的对上,秦国人的能接上周国人的,最后拼成了一把完整的剑。
“这就是传承啊。” 公孙矩看着众人,“就像这剑穗上的红绳,一头系着过去,一头连着将来。你们看这绳结,是周公制的礼,也是现在百姓拜天地的样子。”
老史官突然哭了,从匣子里拿出最后一卷竹简,上面是空白的。“后面的事,该你们写了。” 他把竹简递给阿柴,“就像这剑,前面的纹是老祖宗刻的,后面的得靠你们接着划。”
剑铸成的那天,百工坊的铜铃响了一整天。公孙矩站在门口,看着剑身上的纹路在月光下流转:从涿鹿之战到牧野鹰扬,从平王东迁到列国争霸,最后定格在一群人 —— 农夫、工匠、士子、商人,手拉手围着一棵大槐树。
阿柴突然发现,剑鞘上的 “禾” 纹,其实是无数个 “人” 字组成的。
“师父,这剑到底叫啥名啊?”
公孙矩望着天上的星斗,那些星星的排列,竟和剑上的纹路一模一样。“就叫‘华夏’吧,” 他说,“你看这两个字,‘华’是草木繁盛,‘夏’是中国人的样子,合在一起,就是咱的根。”
很多年后,有人在洛阳的档案馆里发现了一卷竹简,上面记着:“周赧王五十九年,公孙矩铸剑成,能识百代,能聚万民。剑在,华夏在。” 旁边放着一块铜片,上面的纹路,跟后来兵马俑坑里的剑、马王堆的帛、敦煌的壁画上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