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的陈大疤也没闲着。在凌风的授意下,他率领“破浪二号”开始执行一项新的任务——“商路护航”。黑石城派出几支悬挂特殊旗帜的商船队,满载着琉璃、香露、精良铁器等特产,前往南方那些尚未被战火完全波及的港口进行贸易。陈大疤的水师则在远处游弋,既不靠近引起恐慌,又足以震慑任何企图劫掠的海盗或敌对势力。
这一举动,不仅为黑石城带来了巨额利润,换回了急需的粮食、药材、铜锡等物资,更向外界展示了黑石城强大的海上力量和开放贸易的姿态。一些原本观望的沿海势力和商团,开始主动与黑石城接触,寻求合作。黑石城的国际影响力,在无声无息中悄然提升。
湖州方面的僵局、灵泉谷的生机、海上商路的拓展……黑石城在多条战线上稳步推进。凌风坐镇中枢,如同一个高明的棋手,每一着都看似平淡,却暗藏玄机,将对手的优势一点点化解,将自己的根基一寸寸夯实。然而,他深知,靖难军绝不会甘心失败,那个神秘的“墨先生”虽然倒台,但靖难军背后是否还有其他能人?司徒弘能否突破内部斗争的迷雾?海外的倭寇和潜在的敌人下一步又会如何行动?
风浪,或许只是暂时平息,更大的考验,仍在远方。
另一边湖州工坊内,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司徒弘端坐在临时搬来的酸枝木书案后,面前摊开的不是公文,而是厚厚几摞工坊的物料账册、入库检验单以及他亲自询问相关人员的笔录。油灯的光晕照在他年轻却过早刻上沉稳线条的脸上,眉头微蹙,形成一个深深的“川”字。下面分两排站着十余人,一边是原先赵督军安插在工坊的几名心腹管事,如负责采购的张管事、监管生产的李工头,个个面色蜡黄,额角鬓边冷汗涔涔,大气不敢出;另一边则是几名负责库房管理、废料清运的低级官吏和工匠学徒,更是低着头,身体微微发抖,生怕祸及自身。
司徒弘没有立刻发作,他用指尖轻轻点着账册上一行关于那批问题“特种钢材”的入库记录,声音平稳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张管事。”
被点名的张管事浑身一颤,差点软倒在地,强撑着上前一步,躬身道:“卑职在。”
“隆昌号的这批钢材,从最初接洽、议价、签订契约,到验收入库,皆由你一手经办。这入库检验单上,白纸黑字写着‘质地上乘,光泽均匀,敲击声清越,无瑕’,评价不可谓不高。”司徒弘抬起眼,目光如两道冷电,射向张管事,“然而,如今工坊废料堆里,那批钢材制成的零件,脆裂断口如粗瓷,与这‘无瑕’二字,可谓云泥之别。你,作何解释?”
张管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声音带着哭腔:“司徒大人明鉴!天地良心!小的当时确是带着老师傅仔细查验过的,那钢材表面光洁,尺寸规整,敲起来声音又脆又亮,绝……绝无问题啊!至于为何后来会……会变得如此酥脆,小的实在不知!许是……许是后续鲁师傅他们热处理时,火候掌握不当?或是淬火时辰有误?”他边说,边用哀求的眼神瞥向对面那群工匠,意图祸水东引。
工匠中一位头发花白、姓王的老匠人忍不住抬头,他性子耿直,虽惧官威,但更看重手艺人的名声,梗着脖子道:“司徒大人!热处理工序是鲁师傅带着我们几个老伙计亲自把关,几十年都是这个章程,火候、水温、浸泡时辰,都有定规,从未出过这等批量的酥脆之事!怎会独独这批料子就……这分明是材料本身有鬼!”
“王老头你血口喷人!”张管事急了眼,扭头反驳。
“都住口!”司徒弘轻喝一声,声音不高,却让争吵的两人瞬间噤声。他不再看跪地的张管事,而是从书案上拿起一块用软布精心包裹的物件——正是那块带有诡异腐蚀斑点的断裂簧片废料。他将其轻轻放在案上,指着内侧那个需要仔细辨认才能发现的浅色斑点,目光扫过全场:“此物,经本官以清水、弱碱、乃至银针反复试过,确认有被弱酸轻微腐蚀的痕迹。此痕绝非锻造淬火所能形成,更非自然磨损。尔等近日,可曾发现有何人形迹可疑,接近或触碰过这批废料?工坊之内,又可曾有异常之物进出?”
下面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表示不知。负责看守废料区的库房小吏战战兢兢地回道:“回……回大人,废料堆放处虽日夜有人看守,但平日进出搬运的杂役、定期清运垃圾的民夫也不少,加之工坊近日纷乱……实在……实在难以查清具体何人接触过。”
司徒弘沉默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在案面上轻轻敲击。他知道,在这种人员冗杂、管理本就存在疏漏的地方,要追查一个刻意为之、且极其隐蔽的小动作,难度极大。对方既然敢做,必然计算周详,不会留下明显把柄。他将目光重新投向跪在地上、面如死灰的张管事,语气放缓,却更显深沉,仿佛要穿透他的内心:“张管事,你经办采购多年,经验老道。此次与隆昌号交易,从头至尾,可曾察觉任何异于往常之处?比如,接洽之人,是熟面孔还是生人?交接货物的时间、地点,有无特殊要求?还有……这价格,与市面同等品相的钢材相比,如何?”
张管事浑身一震,仿佛被点醒了什么,努力回忆道:“异于往常……经大人这一提点,小的想起,那隆昌号此番前来接洽的掌柜,面生得很,口音也杂,不似本地人。前两次交易,来的也似是不同的人。交割地点……第一次在城东码头货栈,第二次却约在了城西二十里外的荒废砖窑,当时小的还觉得蹊跷,对方只说那边清静,便于验货。至于价格……”他吞了口唾沫,“确实比市面号称同等品质的‘广铁’、‘闽钢’要低上一成半到两成,当时小的还以为是量大从优,加之对方急于出手……”
“低上一两成……”司徒弘指尖敲击桌面的动作停顿了,眼中锐光一闪。这价格,对于一批需要精工冶炼、且被隆昌号自诩为“特等”的钢材而言,低得有些不合常理了。是对方真的急于套现?还是这“特等”之名,本身就有水分?亦或是……这低价背后,藏着更深的意图?他感觉,自己似乎摸到了一条若有若无的线头,但这线头冰凉滑腻,指向的恐怕不仅仅是简单的商业欺诈或者材料以次充好那么简单。这背后,或许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精准地操控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