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王振来到了蒲同寿负责的“新工艺”试验区。这里气氛明显活跃,蒲同寿得意地展示着经过他“特殊淬火油”处理后的枪管样本,用匕首划刻展示其硬度,并呈上初步的射击测试记录,数据确实比普通枪管漂亮。
“王大人请看,此法乃小人从海外秘得来,能极大提升钢材强度,假以时日,必能造出射程更远、威力更大的火铳!”蒲同寿唾沫横飞地保证。
王振拿起一支处理过的枪管,掂量了一下,又看了看记录,眉头微蹙,问道:“此法可经过长期耐久测试?成本几何?原料供应可否稳定?”
蒲同寿脸色微微一僵,随即笑道:“回大人,此法效果立竿见影,长期耐久正在测试中,目前看来毫无问题!成本虽略高,但若能造出利器,完全值得!原料嘛……小人自有渠道,定能保障!”
王振不置可否,将枪管放下,淡淡道:“且看后续测试结果吧。”
视察完毕,王振召集工坊主要管事和将领开会。会上,赵督军率先发难,指责司徒弘主持工坊以来,进展缓慢,耗费钱粮却未能造出克敌利器,应对此前事故负有主要责任,并举出一些“证据”。司徒弘则据理力争,强调军工需脚踏实地,并隐晦指出某些“新法”可能存在的隐患,但苦于没有确凿证据指向蒲同寿。
会议不欢而散,王振没有当场表态,只说要查阅所有卷宗,并单独召见相关人员。
当晚,王振在临时下榻的馆驿内,翻阅着厚厚的工坊记录,眉头紧锁。这时,他的心腹随从悄声进来,低声禀报了几句。王振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哦?黑石城水师近日演练,火炮能及四里之遥?南洋番商普遍不看好靖难军前景?这些消息……从何而来?”
“回大人,是属下在与几位前来汇报的地方官员闲聊时,偶然听说的,似乎已在军中有些流传。”
王振放下卷宗,走到窗前,望着夜色中的湖州城,陷入了沉思。外部的压力,内部的争执,让这位务实的特使感到前所未有的棘手。他知道,自己的决定,不仅关乎工坊的未来,更可能影响整个靖难军的命运。而在这重重迷雾之后,他似乎感觉到,有一双眼睛,正冷静地注视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王振特使在湖州的调查进入了第三天,气氛愈发凝重。他单独召见了司徒弘、蒲同寿、赵督军以及工坊内几位重要的工匠头目,问话细致且尖锐,尤其关注技术细节和过往事故的原因分析。司徒弘抓住机会,详细阐述了自己对材料隐患和工艺稳定性的担忧,虽未直接指控蒲同寿,但矛头已隐隐指向那些未经充分验证的“新法”。蒲同寿则极力辩解,夸大其技术的先进性和短期效益,并将过往失败归咎于“执行不当”或“材料原有缺陷”。
赵督军在一旁不断帮腔,试图将王振的思路引向“摒弃保守、大胆启用新人”的方向。三方各执一词,让王振难以决断。
就在这僵持时刻,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第四天清晨,蒲同寿为了在王振面前进一步证明其“新法”的可靠性,决定进行一次公开的对比测试。他挑选了十支用传统工艺打造的枪管和十支经他“特殊淬火油”处理的新枪管,安装在相同的枪机上,进行连续射击耐久测试。
测试在校场进行,王振、赵督军、司徒弘等人都到场观看。起初,一切顺利,两种枪管都成功击发了二十次以上。蒲同寿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然而,当测试进行到第三十轮时,异变陡生!
“砰!”一声异常沉闷的巨响,不同于正常的枪声,只见一支正在击发的“新法”枪管中部猛然炸裂!灼热的金属碎片四处飞溅,当场将操作的一名工匠炸成重伤,鲜血淋漓,惨不忍睹!旁边几名观摩的官员也被飞溅的碎片划伤,现场顿时一片大乱!
“怎么回事?!”王振猛地站起,脸色铁青。
蒲同寿吓得面无人色,呆立当场。赵督军也慌了神,急忙喝令救人,封锁现场。
司徒弘一个箭步冲上前,不顾危险,仔细检查那支炸裂的枪管残骸。他发现,炸裂处并非寻常的材质疲劳或工艺瑕疵,而是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晶粒粗大的脆性断口,且断口边缘有细微的、颜色异样的残留物。他立刻联想到之前那批问题钢材和那截特殊的镊子尖!
“王大人!”司徒弘举起残骸,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此炸膛绝非偶然!这断口异常,疑似……疑似被人动了手脚!”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赵督军反应过来,厉声喝道:“司徒弘!你休要血口喷人!分明是蒲同寿技艺不精,酿成大祸!”
蒲同寿也尖叫起来:“冤枉啊大人!这定是有人嫉妒小人,暗中破坏!”
王振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众人,最后定格在那支狰狞的炸裂枪管上。他虽不懂具体技术,但事故的惨烈和司徒弘的指控,让他意识到事情绝不简单。他强压怒火,下令:“将所有涉事枪管、油剂、以及相关工匠,全部隔离看管!本官要亲自彻查!”
湖州工坊炸膛事故的消息,通过暗影的紧急渠道,以最快的速度传回了黑石城。
凌风接到密报时,正在格物局观看孙墨匠对缴获的倭寇火箭发射架进行改进试验。他看完纸条上的内容,脸上露出一丝意料之中的冷峻笑容。
“果然爆了。”他放下纸条,对身旁的孙墨匠和老拐说道,“蒲同寿那种急功近利的淬火法,结合其油剂中可能含有的不明成分,短期提升硬度,却必然牺牲韧性和长期稳定性,在高频次连续射击下,炸膛是迟早的事。只是没想到,会发生在王振眼皮子底下,效果……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好。”
老拐抚掌笑道:“城主神机妙算!这下,赵督军和蒲同寿怕是百口莫辩了!司徒弘的机会来了。”
“未必。”凌风摇摇头,“赵督军经营多年,绝不会坐以待毙。他必定会全力反扑,将罪名推给司徒弘或其他人。而且,王振会信谁,还未可知。不过,这场事故,确实给了我们一个绝佳的机会。”
“城主有何打算?”
“让我们在湖州的人,趁此混乱,做两件事。”凌风眼中寒光一闪,“第一,设法将之前调查中发现的、关于‘隆昌号’与赵督军手下某些人存在异常资金往来的模糊线索,‘不经意’地泄露给王振派去查账的人。第二,在工匠中散播言论,就说蒲同寿的淬火油味道奇特,似乎与当年导致墨渊失败的那批问题钢材的某些残留气味有相似之处。记住,要做得像是工匠之间的私下猜测,绝不能留下把柄。”
“属下明白!这是要火上浇油,让王振的怀疑指向赵督军和其背后的势力!”暗影统领心领神会。
“不错。”凌风点头,“经此一炸,王振必对工坊内部彻底失去信任,他会更加依赖外部情报和自己的判断。我们要做的,就是引导他的判断方向。另外,通知陈大疤,水师近期在靠近湖州方向的海域,进行一场‘例行’实弹演练,动静可以搞大一点。让王振‘偶然’得知,黑石城的火炮,又‘进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