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鬼？”
林栀几乎是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悸。这两个字像带着冰碴子，猝不及防地砸进她心里，让她浑身一激灵。商业竞争、外部威胁，这些词虽然听着吓人，但好歹是摆在明面上的敌人，目标明确，知道该防备谁。可“内鬼”……这意味着一—危险就藏在身边，藏在那些平日里笑脸相迎、看似可靠的“自己人”中间。这种来自信任堡垒内部的背叛，带来的是一种渗入骨髓的寒意，比面对面的冲突更让人毛骨悚然。
她感觉后背的汗毛都立起来了，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指甲掐进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才让她稍微回过神来。
陆辰言看着她瞬间失了血色的脸，和那双因为震惊而睁得圆溜溜的眼睛，知道这个消息对她的冲击力有多大。他没再急着往下说，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给她时间消化这个炸弹般的消息。客厅里一下子静得可怕，只剩下墙壁上那个老式挂钟，秒针一格一格走动的声音，“滴答、滴答”，规律得让人心慌，像是在为这凝固的空气打着冰冷拍子。
过了好半晌，林栀才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点劫后余生般的沙哑，小心翼翼地问：“能……能确定吗？有没有……有没有怀疑是谁？”她甚至不敢用“目标”这个词，仿佛那样就会让这可怕的猜测变成现实。
陆辰言摇了摇头，眼神沉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冷意。“现在还只是推测，基于一些不正常的数据流动和间接的蛛丝马迹。对方手脚非常干净，几乎没留下什么明显的把柄，像个经验老到的幽灵。”他语气里带着一种遇到棘手难题时的专注，但比平时更多了几分凝重。
他重新拿起放在一旁的平板电脑，手指在屏幕上快速划动了几下，调出一个需要密码才能进入的界面，然后递到林栀面前。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网络结构图和数据流示意图，一些线条和节点被标记成了刺眼的红色，像血管中流淌的毒液。
“你看这儿，”他的指尖点在一个不起眼的交叉节点上，那里有一条细微的、几乎被主数据流掩盖的红色分支线，“还有这个时间戳对应的访问记录，”他又指向另一处密密麻麻的日志列表，“这几处非正常的数据抓取和传输，都巧妙地绕开了主要的监控警报系统，要么是钻了权限的空子，要么是卡在系统维护或者数据备份的特定时间窗口动手。时机掐得又准又狠，正好是几个核心模块刚完成测试、数据价值最高也最集中的时候。这种精准度和隐蔽性，不像是一般的外部黑客能搞定的，更像是……非常了解内部系统和流程的人干的。”
林栀凑近了些，看着屏幕上那些她大半看不懂的符号和曲线，但那些狰狞的红色标记和陆辰言异常严肃的语气，已经足够让她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一种被无形之眼窥视的感觉油然而生，仿佛黑暗中真的有一条毒蛇，正吐着信子，潜伏在看似平静的日常之下。这种未知的、来自内部的威胁，让她从心底里感到发冷。
“你爸爸……他知道这些了吗？”她声音很轻，生怕惊扰了什么。
“我刚把初步的分析报告发到他加密邮箱了。”陆辰言放下平板，抬手用力揉了揉太阳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连带着左肩那道伤口也隐隐作痛起来。“他那边肯定比我们更早收到风声，不然晚上不会那么失态，饭都没吃完就走人。现在集团内部……估计已经人心惶惶，暗流涌动了。”他靠在沙发背上，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不仅要应付外部的明枪暗箭，现在还得时刻提防来自背后的冷箭，这种腹背受敌的局面，就算他心理素质再强，也感到了一种实实在在的压力，像一块巨石压在胸口。
忽然，一只微凉柔软的手轻轻贴上了他紧蹙的眉心，指尖带着一点点湿润的凉意，小心翼翼地抚平那几道皱痕。
陆辰言睁开眼，撞进林栀盛满担忧的眸子里。客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在她脸上镀了层柔和的暖色，冲淡了些许她之前的惊慌。
“别皱眉头了，”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事情已经发生了，愁也没用，总得想办法解决。既然发现了苗头，总比一直被蒙在鼓里强，对吧？”
她的指尖那点凉意，恰到好处地缓解了他眉心的胀痛。看着她清澈眼眸里全然的信任和那种“我就在这儿”的坚定，陆辰言感觉心底那片因为背叛和压力而冻得硬邦邦的角落，好像被注入了一股温热的暖流，慢慢融化开来。
他伸手握住她贴在自己眉心的手，将它轻轻拉下来，贴在自己有些冰凉的脸颊上，感受着她掌心细腻的纹理和那份独特的、让人安心的温度。
“栀栀，”他低声唤她，声音里带着一种很少显露的、近乎依赖的疲惫，“幸好……还有你在我身边。”
这句话，平平无奇，甚至有点软弱，但在此刻此景下，却比任何海誓山盟、任何精密算计的保护，都更能戳中林栀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她看到了他坚硬外壳下偶然流露出的脆弱和疲惫，也真切地感受到了他对自己的需要和毫不设防的信任。这种感觉，让她觉得自己不再是被动地接受保护，而是真正地、深深地与他联结在了一起。
她顺势在他身边坐得更近些，肩膀轻轻挨着他的胳膊，依旧握着他的手，语气变得认真而主动：“那我们现在能做点什么？有没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忙的？哪怕只是很小的事情。”她特意强调了“我们”。
陆辰言的心被这个小小的词汇熨帖得暖暖的。他侧头看着她，灯光下她的侧脸线条柔和却带着一股韧劲。她不再仅仅是那个需要被他小心翼翼护在羽翼下的女孩，而是在风浪来临时，可以和他并肩站在甲板上，一起观察风向、一起思考对策的同伴。
“眼下最关键的，是找到确凿的证据，把那个藏在暗处的老鼠揪出来。”陆辰言沉吟着，大脑飞速运转，像一台高效的计算器在筛选各种可能性。“对方是老手，常规的内部审计和排查，恐怕很难抓到他的尾巴。周铭那边已经在动用人脉，追查雇佣‘刀疤强’那笔钱的最终去向，看能不能找到点线索。我这边……”他顿了顿，似乎在权衡风险和可行性，“或许得从集团内部一些更细微的、容易被忽略的角落入手。”
“比如哪些方面呢？”林栀追问，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眼神里充满了专注，像个认真听讲的学生。
“比如，那些访问记录里，有没有看似合规但时间点特别微妙的操作；比如，哪些岗位的人，有机会接触到核心数据的边缘，但又不会引起太多关注；再比如，最近有没有哪个同事行为比较反常，或者听说谁遇到了棘手的财务问题，急需用钱……”陆辰言一条条列举着，思路清晰，但每一条都显示着调查的艰难和复杂性。“但这需要很高的权限去调取资料，而且必须极其小心，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否则就是打草惊蛇。”
林栀认真地听着，努力消化这些对她来说有些陌生的领域知识。她知道自己可能帮不上核心的技术忙，但她想尽力分担。忽然，她脑子里灵光一现，想起一件事：“哎，对了！我记得之前苏晴跟我八卦过，她有个远房表哥，好像就在你们陆氏集团上班？嗯……具体哪个部门记不清了，但好像跟电脑、网络什么的有关，是不是……信息安全部？虽然可能不是什么核心领导，但这种岗位，会不会反而能接触到一些……不太起眼但有用的信息？或者听到些什么风吹草动？”
陆辰言眼中倏地闪过一丝亮光。这确实是一个他之前完全没有想到的、非常规的切入点！苏晴的那个表哥，职位可能不高，属于基层技术人员，但恰恰是这种人，往往能接触到系统运行中最原始、最琐碎的日志和报警信息，也可能从同事间的闲聊中听到一些高层不易察觉的异常动向。在眼下这种内部人员也可能不可信的情况下，这种看似边缘的渠道，反而可能提供意想不到的视角。
“这倒是个思路！”他点了点头，看向林栀的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和惊讶，“没想到你还记得这个。很细心，这个角度很有价值。”
得到他肯定的回应，林栀心里像是有个小烟花“噗”地一下炸开了，不是得意，而是一种被需要、被认可的喜悦和动力。她不再仅仅是被动地接受信息、被保护的对象，她也可以主动为他提供线索，参与到这场危机应对中，哪怕她的力量微乎其微。
“那我明天就约苏晴出来喝个咖啡，拐弯抹角地打听一下？就说是闲聊，关心一下她表哥工作顺不顺利什么的，肯定不会暴露真实目的。”她立刻主动请缨，眼神亮晶晶的。
“好。”陆辰言这次没有犹豫，直接点头同意，但不忘仔细叮嘱，“可以，不过一定要自然，就像普通朋友聊天一样。千万别提数据泄露或者内鬼这些字眼，连暗示都不要有。苏晴性格咋咋呼呼的，知道多了反而可能坏事。”
“明白！你放心，我知道分寸。”林栀郑重地点头，感觉自己肩负了一项重要的秘密使命。
夜色越来越浓，窗外的城市灯火也渐渐稀疏。但公寓客厅里，氛围却不再像前几日那样冰冷和充满隔阂。两人并肩靠坐在沙发上，就着那盏落地灯散发出的昏黄光晕，低声交换着想法，讨论着各种可能性和需要注意的细节。虽然前方依旧是迷雾重重，危机四伏，但这一次，他们是真的站在一起，彼此支撑，共同面对着未知的风浪。那种“我们”的感觉，像暗夜中的微光，虽然微弱，却足以驱散部分寒意。
然而，就在这同舟共济的氛围刚刚暖热了空气时，陆辰言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突然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发出沉闷的“嗡”的一声震动。
不是电话铃声，而是收到加密邮件的特殊提示音。
两人的交谈戛然而止，目光同时投向那个发出声响的设备。陆辰言伸手拿过手机，指纹解锁，屏幕上弹出一封新邮件的预览。发件人栏显示的是——陆明远董事长办公室，发件人姓名是他父亲的资深助理，那位以严谨和沉默着称的方助理。
邮件内容极其简短，只有一行字，连称呼和落款都没有：
「明日上午十点，集团顶楼董事长办公室。事关重大，请务必单独前来。」
“务必单独前来”这几个字，被特意加粗显示，像冰冷的铅字，重重地烙在屏幕上，也烙在了看到这行字的两个人心里。
陆辰言盯着那行字，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刚刚因为和林栀共同谋划而略微松弛下来的神经，瞬间又绷紧到了极致。父亲在这个敏感时刻，以如此正式、甚至带着命令口吻的方式，要求他“单独”见面，其目的不言而喻——绝对与“曙光计划”的数据泄露危机，以及那个隐藏在阴影中的“内鬼”脱不了干系。
而特意强调“单独”……这冰冷的两个字，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这究竟是一种出于保护性质的谨慎，还是意味着……在父亲心中，连林栀，或者说，连任何可能的外人，都成了需要被排除在核心信息之外的、不可信任的因素？
他把手机屏幕转向林栀，让她也能看清上面的内容。
林栀看着那行简洁却重若千钧的文字，心也跟着猛地一沉，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了。她抬头看向陆辰言，在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看到了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凝重，以及一抹迅速掠过眼底的、冰冷的寒意。
明天上午十点，陆氏集团总部大厦，那间位于顶楼、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董事长办公室。
那扇厚重的、象征着权力与秘密的门后，等待着他的，将会是一场怎样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