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阴沉得吓人,乌云压得低低的,眼看一场暴雨就要下来。陆辰言没开灯,公寓里昏昏暗暗的,只有窗外透进来的那点光,把他半边脸照得明明暗暗。
陈煦那通电话,像块石头砸进死水里,咕咚一声,打破了这些天憋得人喘不过气的平静。可这动静背后是福是祸,陆辰言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弃卒保帅?谈判?还是又他妈是个挖好的坑?
他站在客厅当间,脑子转得飞快,把各种可能性和风险过了个遍。陈煦这人不能信,可那句“视频”实实在在戳中了他死穴。这钩子,他不想咬也得咬。
掏出加密手机,他直接拨给了周铭。
“陈煦找我了。”他言简意赅,“今晚八点,静岸茶社,竹韵包厢。说要谈魏哲和视频的事。”
电话那头周铭明显吸了口凉气:“他主动找你?这他妈太反常了!绝对是魏哲指使的!你不能去,太悬了!”
“必须去。”陆辰言声音没半点商量余地,“可能是唯一能揪住魏哲尾巴的机会。”
“那我跟你一起去!我带人在外面守着!”
“不行,他点名要我一个人。”陆辰言否了,“你带人在外围布控,监听包厢里头。没我信号,谁也别动。”
他走到书桌前,拉开底层抽屉,拿出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金属盒子。打开,里面是几件小玩意儿。他拈起个纽扣大小的窃听器,别在衬衫领子内侧,又检查了那支伪装成钢笔的信号发射器。
“我戴着设备,你那边实时听。情况不对,或者我发了信号,立刻动手。”
周铭知道劝不动,只能应下:“行!我马上安排!你自己千万当心!那小子狗急跳墙,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挂了电话,陆辰言又把公寓里外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异常。看了眼时间,离八点还有三个多钟头。他需要这点时间,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清空,尤其是关于他爹的那些破事,得彻底冷静下来。
走进浴室,拧开水龙头,捧起冷水一遍遍往脸上泼。镜子里的自己,脸色煞白,眼里全是血丝,可那双琉璃色的眼珠子,却像冻透的冰疙瘩,又冷又硬。
不管今晚等着他的是什么,他必须把真相抠出来。
晚上七点五十,陆辰言独自开车到了城东的“静岸”茶社。这地方装修得挺雅致,藏在一条仿古街深处,青砖灰瓦,门口挂着红灯笼,看着挺清静。
可眼下这天色,黑云压顶,这清静劲儿就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
陆辰言把车停在隔了一条街的路边,没立刻下去。他摇下车窗,目光跟探照灯似的扫过茶社四周。街上没几个人,边上停着几辆不起眼的车,他知道那是周铭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领,确认窃听器开着,这才推门下车,走进了茶社。
穿旗袍的服务员迎上来,听说是竹韵包厢的,便引着他穿过弯弯绕绕的走廊,来到个僻静的包厢门口。
“先生,请。”服务员推开那扇雕花木门,欠了欠身。
陆辰言迈步进去。
包厢不大,古色古香,一张根雕茶桌,两把太师椅,角落里有檀香的味道,闻着有点闷。陈煦已经坐在里头了,正低头划拉手机。听见动静抬起头,脸上挤出个干巴巴的笑。
“陆学弟,来了啊。”
陆辰言没搭腔,反手带上门,目光跟冰碴子似的,飞快地把屋里扫了一圈。没看见明显的摄像头或者窃听器,但这并不能让他放松。他在陈煦对面的太师椅坐下,看着放松,浑身肌肉却都绷着劲。
“说。”他一点弯子不绕。
陈煦被他这直接劲儿噎得一愣,脸上的笑更僵了。他拿起紫砂壶,给陆辰言倒茶,手有点抖,茶水洒出来几滴。
“先…先喝口茶,慢慢说…”
“我没工夫跟你耗。”陆辰言看都没看那杯茶,眼神死盯着陈煦,“魏哲在哪儿?视频到底怎么回事?”
陈煦放下壶,两手无意识地搓着,眼神躲躲闪闪,不敢跟陆辰言对视。
“魏哲…他精得很,我也不知道具体在哪儿。”他嗓子发干,“至于视频…陆学弟,我知道那玩意儿对你和陆叔叔意味着啥。可是…有些事,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
“哪样?”陆辰言逼问,语气硬得硌人。
陈煦咽了口唾沫,像是下了决心,压低声音:“那视频…是剪过的!魏哲故意弄出来坑陆叔叔的!当时根本不是那样!”
陆辰言心口一跳,脸上还是没表情:“哦?那是哪样?”
“当时…王建斌是签了字,陆叔叔也确实给了个信封。”陈煦语速快起来,想增加说服力,“但那不是贿赂!那是…那是项目完了,陆叔叔个人给王建斌的奖金!是奖励他在项目里干得好!就是走私人账户,看着有点…扎眼。魏哲把前面谈项目总结、表彰的话全剪了,就留了签字给钱的画面!”
这解释,听着好像有点道理。老板自掏腰包奖励得力手下,虽然不合规矩,但也算不上多大罪过。要真是这样,魏哲这手确实阴,用个半真半假的视频就能把陆明远搞臭。
可陆辰言没立马信。他盯着陈煦的眼,想从里头找出点撒谎的痕迹。
“证据呢?”
“我…我有证据!”陈煦赶紧说,从公文包里掏出个平板,手指头哆嗦着划拉,“魏哲当时给我看过完整的!我…我偷偷存了一份!”
他把平板推到陆辰言面前。屏幕上开始放一段视频,地方、人还是那俩,但内容长了。开头确实是陆明远和王建斌在说项目收尾,陆明远夸了王建斌几句,然后才提到“一点心意”,推过去信封。
从这段长视频看,陈煦说的好像挺像那么回事。
陆辰言快速扫着视频,脑子同时飞快地转。这段“完整”视频出现得太巧了,也太符合他心里盼着的那个“真相”了。这更像是魏哲准备好、用来糊弄他的第二套方案。
“备份?”陆辰言抬眼,目光跟刀子似的,“魏哲能让你备份这种要命的东西?”
陈煦脸唰一下白了,眼神乱飘:“我…我趁他不注意…而且,他也得用我办事,所以…”
这话说得漏洞百出。
陆辰言基本能断定,这段所谓的“完整视频”,八成也是魏哲精心伪造的,目的就是在他这儿给陆明远洗地,换点好处,或者…拖时间。
“魏哲让你来,到底什么条件?”陆辰言不再扯视频真假,直接问核心。
陈煦像被抽了骨头,瘫在太师椅上,脑门冒冷汗。
“他…他说,只要你们不再查,而且…而且退出城东那块地的竞标,他就能保证视频永不曝光。”陈煦声音带着哭腔,“陆学弟,我知道我错了,可我是被逼的!他抓着我爹的把柄…求你了,跟陆叔叔说说,答应他吧!不然大家都得完蛋!”
他演得挺像,那害怕后悔的劲儿不像是装的。
可陆辰言只是冷眼瞧着,嘴角扯出个极淡的、冰凉的弧度。
“回去告诉魏哲,”他慢慢开口,每个字都像冰疙瘩砸地上,“他的条件,我一样不答应。有什么招,尽管使。”
说完,他站起身,没再看面如死灰的陈煦,径直朝门口走。
手刚碰到门把手,陈煦在他身后,用一种快崩溃的、带着哭音的嗓子嘶喊:
“陆辰言!你会后悔的!你根本不知道魏哲手里还有啥!他不光有视频!他还有…啊——!”
陈煦话没说完,猛地变成一声短促的惨叫,接着是“咚”一声人倒地的动静!
陆辰言猛地回头!
只见陈煦瘫在地上,身子剧烈抽搐,口吐白沫,眼珠子往上翻,手里的平板也摔了。
几乎同时,陆辰言觉得一阵猛烈的头晕,眼前发花,手脚发软!
茶!那杯他没碰的茶!要不就是…这屋里的檀香!
中招了!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按下了钢笔上的紧急按钮,接着眼前一黑,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倒…
包厢外,听到动静的周铭脸都变了,对着耳麦吼:“动手!”
而茶社某个犄角旮旯的监控室里,屏幕前,一个戴耳机的身影,看着画面里先后倒下的俩人,嘴角慢慢咧开个又怪又满足的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这回,谁才是那只黄雀?
外面,憋了半天的暴雨,终于哗啦一声,铺天盖地地浇了下来。豆大的雨点砸在茶社的瓦片上,噼里啪啦,响得人心慌。
周铭带着人冲进走廊,一脚踹开竹韵包厢的门。里头,陆辰言和陈煦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空气里那股檀香味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气,闻着让人头发晕。
“快!抬出去!叫救护车!”周铭一边吼,一边蹲下探陆辰言的鼻息,还好,虽然微弱,但还有气。他眼神锐利地扫过整个包厢,最后落在那个还在袅袅冒烟的香炉上。
“把这玩意儿带走检验!”他对手下吩咐,又看了眼摔在地上的平板电脑,屏幕已经碎了,但也许还能恢复点数据。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陆辰言和陈煦抬出茶社,塞进车里,直奔医院。雨下得太大,雨刷器开到最快也看不清路。
周铭坐在副驾,看着后座上脸色苍白的陆辰言,心里又急又怒。他还是大意了,没想到魏哲这么下作,连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用上了。这分明是要把他们一锅端!
他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声音冷得能结冰:“查!给我把静岸茶社的底细翻个底朝天!特别是今晚当班的所有人,一个都别放过!还有,医院那边安排我们的人守着,绝对不能再出岔子!”
挂了电话,他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陈煦刚才没说完的话像根刺扎在他心里——魏哲手里,除了视频,还有什么?
这场仗,越来越难打了。而陆辰言倒下,接下来的狂风暴雨,就得由他先顶住了。
车子在暴雨中疾驰,车灯切开厚重的雨幕,像一把徒劳的刀,劈不开这沉沉的夜色和迷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