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三日光阴弹指过，花果山的晨雾还未散尽，带着露水的湿气漫过烧窑场的青砖地——那地面被无数脚印磨得油亮，砖缝里还嵌着些没扫净的釉料碎屑，在微光里泛着细碎的光。五只壮实的公猴弓着腰，臂膀上的肌肉绷得像拉满的牛角弓，暴起的青筋在黝黑的皮肤下突突直跳。他们合力推着窑室那扇包着铁皮的厚重木门，门轴里的老油早就熬干了，“吱呀——”一声悠长的声响，像老猴临死前的哀鸣，听得人牙酸。
一股混杂着陶土腥气与炭火余温的热气扑面而来，带着窑火特有的干燥气息，熏得人鼻尖微微发痒。众人凑着窑口往里瞧，只见十二对陶瓷插板整整齐齐码在三层窑架上，青灰色的釉面在余温中泛着温润的光，像浸过晨露的青石。边角都打磨得圆润光滑，连最挑剔的老窑工猴三用指尖反复划过，都觉不到半分毛刺，只留下釉面被体温焐热的细腻触感。
“小心些，用长柄铲挪出来。”
白衣仙子站在窑口，素白的衣袖被热气拂得轻轻晃动，袖口绣着的银丝暗纹在光线下若隐若现。她声音里带着几分期待，又透着几分谨慎——这窑插板是她带着三只老窑工盯了整整三日的成果，釉料里掺了花果山北坡特有的青膏泥，那泥里含着天然的石英砂，能让釉面更坚硬，只是火候差一分就会裂成废片，能不能成，就看这最后一步了。
几只小猴应了声，握着包着三层厚麻布的木柄铲，掌心沁出的汗把麻布浸得发深，像泼了圈墨。他们弓着腰，膝盖弯成九十度，小心翼翼地将插板从窑内铲出——最上层的插板还带着灼手的温度，铲起时能看到底部腾起的细小白气，像捧着团裹着热雾的云。众人轻手轻脚地把插板放到窑外的青石桌上，那桌子早用井水泼过三四遍，石缝里还凝着水珠，带着透心的凉意，正好给插板慢慢降温。
釉面上的水汽凝结成细小的水珠，像撒了层碎钻，被晨光一照，晃得人眼晕。
玄女走上前，素手轻抬，银甲上的鳞片随着动作轻轻摩擦，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她指尖离插板还有半尺便觉暖意，弯唇笑了，耳后的银饰垂着三枚小银铃，随着动作轻轻摇曳，在插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倒让那青灰色添了几分灵动。
“烧了三日，总算成了，”她拿起块刚能上手的插板，釉面凉丝丝的，贴在掌心竟有几分舒服，“就是不知这次的插板合不合用。”
孙悟空在旁晃着毛茸茸的尾巴，尾巴尖还沾着片晨起的梧桐叶，叶边卷着点褐黄。他一脸笃定，爪子在石桌上敲得“笃笃”响：“肯定行！黄金甲和银甲都按师姐的法子改了，薄得跟蝉翼似的，俺老孙昨儿偷摸试穿了下，轻飘飘的，跑起来都带风，还以为穿的是粗布衫呢！”他说着还蹦了蹦，尾巴甩得更欢了，扫过地面的枯叶，扬起阵细碎的尘。
“你这猴子，说话总爱夸张。”玄女被逗笑了，银甲上的铃铛轻轻作响，像山涧的泉水叮咚撞在青石上。
“再薄也是金银，哪能跟粗布衫比？昨儿我瞧着那金甲，虽薄却匀，金箔下的暗纹都透着精致呢——那是用錾子一点一点敲出来的云纹，每一寸都得力道均匀，差半分就走了样。”
孙悟空挠了挠头，耳尖的绒毛蹭得乱蓬蓬，露出底下粉粉的皮肉。“俺说的是实话！师父您瞧着，等会儿穿上就知道了。”他转头看向玄女，黑亮的眼睛里闪着光，像揣了两颗星星，“师父，您说这次能成不？”
玄女指尖轻点下巴，目光扫过那些插板，若有所思：“成不成，还得看实际效果。陶瓷插板看着规整，可真要挡得住刀剑火器，才算真本事。”
她屈起手指，在插板中央轻轻敲了敲，“咚”的一声闷响，像敲在实心木头上，回音里带着股沉劲。
说话间，青石桌上的陶瓷插板已渐渐冷却，釉面的光泽愈发清亮，能隐约映出周围猴子们探头探脑的脸——连最胆小的小猴都敢凑近了，伸着脖子看插板上自己的倒影，被猴妈一把薅住后领拽了回去。
玄女对旁边一只捧着铜盆的小猴说：“去，把重新打造的金甲银甲取来。记得用软布包着，别蹭花了镀层。”
那小猴机灵得很，闻言立刻招呼了三个同伴，怀里揣着浸过橄榄油的软麻布，一溜烟往水帘洞方向跑。草鞋踩在石板上“哒哒”作响，尾巴在身后甩得欢快，像挂了个小旗子，跑过桃树林时还惊飞了几只啄虫的山雀。
“等会儿拿过来，俺老孙要第一个穿！”孙悟空搓着手，爪子不自觉地抠了抠石桌边缘，把本就光滑的石面又磨亮了几分。他眼睛直勾勾盯着桌前的插板，仿佛已经想象到穿上新铠甲时的威风——金甲在阳光下泛着光，插板嵌在里面稳稳当当，开枪时都不会晃半分。
“行行行，让你第一个穿。”玄女无奈摇头，眼里却带着笑意——谁不知道这猴子最是急性子，偏又最护着这些新物件，昨儿还偷偷往窑口塞了把坚果，说是给插板“添点灵气”。
白衣仙子也笑道：“既然你急着当试穿者，那便依你。不过先说好了，这些插板还得经过测试，”她拿起一块插板对着光瞧，釉面下的气泡细小又均匀，像撒了把细沙，心里先松了大半，“等会儿得先在射击场的稻草人身上试过防弹效果，才能真正上身。”
“还测啊？”孙悟空垮了脸，嘴角撇得能挂油壶，露出尖尖的下牙。“俺瞧着这插板光溜溜的，釉面都能照见猴影，比上次的瓷甲精致多了，肯定结实。”
“这你就不懂了。”白衣仙子拿起一块插板，指尖划过边缘流畅的弧度，那里的釉料比别处厚一分，是特意加固的受力点。“上次是整副铠甲，受力能分摊，这次是分片的插板，每一块都得经得起单独考验。万一有块插板烧制时藏了个小气泡，”她用指甲盖敲了敲插板侧面，“到了战场上可是要出人命的——铠甲是保命的家伙，半点马虎不得。”她的指尖在插板中央轻轻敲了敲，“你听这声音，脆生生的，底子应该是好的。”
孙悟空闻言，乖乖点头，尾巴也不晃了：“俺晓得了，师姐。是俺急躁了。”
正说着，那几只小猴已抱着新造的金甲银甲回来了，怀里的软麻布裹得严严实实，像抱着团云。他们将铠甲轻放在旁边的木桌上，喘着气道：“仙子，娘娘，铠甲拿来了！路上没蹭着，您瞧！”说着掀开麻布一角，露出里面金光闪闪的甲片。
白衣仙子走上前，小心揭开麻布。只见金甲银甲被叠得整整齐齐，外层的金箔银箔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不像从前那般耀眼得晃眼，倒多了几分内敛的质感。甲片边缘还镶了圈细银线，在光线下闪着温润的光，看着就精致。她拿起一件金甲，用指尖轻轻一捻，甲身便微微弯曲，薄得竟能透光，隐约能看见对面的树影——那是用十层金箔叠压，再用锤砧反复锻打而成，轻得像片叶子，却比同厚度的铁片硬三倍。
“你们瞧，”她指着内侧靠近心口的位置，那里果然有个用薄金片缝成的口袋，袋口缝着两根细细的金系带，末端还坠着小小的金铃，“这口袋尺寸是按插板做的，长七寸宽三寸，不大不小正好嵌住。”
她说着拿起一块陶瓷插板，对准口袋轻轻一塞，插板果然严丝合缝，连侧面的弧度都完美贴合。再将系带一系，金铃“叮”地响了声，清脆得像山雀叫，插板便稳稳当当固定在里面，晃了晃都没松动。“就是这样，简单得很。”
“师姐，快给俺试试！”孙悟空早就按捺不住，一把抢过金甲，三两下套在身上。甲片贴合着皮毛，凉丝丝的却不冰人。他低头系紧系带时，金铃“叮叮”响了一串，像串起了一串晨光。原地走了几步，又蹦了蹦，甚至还翻了个筋斗，落地时稳稳当当，甲片碰撞着发出细碎的脆响，像撒了把碎玉。
“嘿！果然比普通金甲轻多了！”他叉着腰转了个圈，金甲上的光晃得人眼晕，“蹦跳都不费劲，俺就喜欢这样轻装上阵！”
“行了，先脱下来吧，该去测试了。”玄女忍着笑，指了指远处的射击场，那里的稻草人早就立好了，身上还披着件旧皮甲当衬里，皮甲上还留着上次测试时的弹孔。“测完了没问题，你再穿个够。”
孙悟空这才恋恋不舍地脱下金甲，小心翼翼地叠好，连系带都摆得整整齐齐，像捧着块稀世珍宝。
众人跟着往射击场走，路上的小石子被他踢得老远，尾巴却一直翘得高高的，尖上的梧桐叶还没掉。到了场中，他亲自将金甲套在稻草人身上，又仔细系好插板的系带，手指还探进去摸了摸，确保插板不会晃动，这才撤到安全区，冲着白衣仙子喊道：“师姐，准备好了！离你十丈远，尽管开枪！”
白衣仙子点头，拿起桌上的甲型战斗手枪。枪身乌黑发亮，枪管上的防滑纹都清晰可见，与金甲的金光形成鲜明对比。她熟练地拉开枪栓上膛，“咔”的一声轻响，子弹入膛。瞄准稻草人胸口的位置，“砰”的一声枪响，子弹呼啸而出，带着股破空的锐劲，激起地面的尘土。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金甲外层的薄金片被击穿一个小孔，金箔微微外翻，像朵绽开的小菊花，而里面的陶瓷插板却完好无损，连个白印都没留下，釉面依旧光溜溜的，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好！”孙悟空忍不住喝彩，爪子都拍红了，在胸前搓得“沙沙”响。
白衣仙子不慌不忙，又连开数枪，分别打在金甲的肩窝、腰侧、后背等位置。
枪声过后，金甲外层已是弹孔密布，金箔翻卷着，像被风吹乱的金箔纸，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里面的衬布——那衬布是用山间野蚕丝织的，轻薄却结实。可里面的陶瓷插板依旧安然无恙，釉面光滑如初，连点划痕都没有，只有被金箔碎片蹭上的点点金粉。
“换步枪试试。”玄女说道，声音里也带了点紧张，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腰间的玉佩。
白衣仙子放下手枪，拿起连火铳步枪。枪管上还留着昨日擦拭的痕迹，木托被摩挲得发亮，泛着温润的包浆。
她瞄准后连开三枪，“砰砰砰”三声，子弹打在金甲上，发出“噗噗”的闷响，带着股穿透力。待硝烟散去，众人上前查看，只见金甲外层被打烂了大半，金片簌簌往下掉，像下了场金雨，落在地上“叮叮当当”响。
露出里面的陶瓷插板——插板上多了几个浅浅的白印，像被指甲轻轻刮过，却丝毫没有开裂，用手摸上去还是光滑的，只是白印处的釉面略有些发乌。
“再试试斜射。”白衣仙子调整姿势，将枪口微微倾斜三十度，对着金甲的侧面射击。这次子弹大多击中插板边缘，那里是釉料最厚的地方。
少数子弹被弹开，落在地上蹦了蹦，滚到远处的草丛里。多数在釉面上留下白印，有几块插板的边角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纹，像蛛网上的细丝，不细看都发现不了，用指尖顺着纹路摸，才能感觉到那丝浅浅的凹陷。
“最后试机枪。”白衣仙子深吸一口气，架起烈魂火力铳机枪。这机枪一亮相，气氛顿时又紧张起来，黑洞洞的枪口像只盯着猎物的兽眼，看着就有威慑力。她扣动扳机，“哒哒哒”的枪声震得人耳膜发颤，子弹如雨点般射向金甲，扬起的尘土都带着股硝烟味，呛得旁边的小猴直咳嗽。
片刻后，枪声停了。那稻草人身上的金甲早已被打得稀烂，金箔碎片散落一地，像撒了一地的碎金，阳光一照，晃得人睁不开眼。
而里面的陶瓷插板，虽布满了白印和蛛网般的裂纹，却依旧保持着完整的形状，没有一块破碎。
尤其是被斜射的位置，虽被击穿一个小洞，边缘有些瓷片剥落，像掉了点皮，却不像上次那般碎成几片，整体还牢牢嵌在口袋里，用手一拔，能感觉到明显的阻力。
“这次比上次好多了。”玄女走上前，捡起一块带裂纹的插板，指尖轻轻抚过裂缝，那裂纹虽密，却没断开，像冻住的蛛网。“上次整副铠甲直接碎了，这次插板虽有损伤，却没完全坏掉，防弹级别远超预期。”
“而且这样做，成本能省不少。”白衣仙子也松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薄汗，袖口立刻洇出块深色。
“陶瓷插板能批量烧制，外层的金银又用得少，以前做一副金甲的料，现在能做三副，”她指着远处蹦蹦跳跳的小猴们，“以后花果山的猴子们，不论老幼都能穿上，再也不用愁铠甲太重穿不动了。”
孙悟空忽然一拍脑袋，尾巴都竖了起来，像根棍子似的直挺挺指着天：“对了师姐，你前儿说要在铠甲上粘些小口袋，让它成个‘携防一体’的携行具，简称弹挂甲，关键用啥粘啊？俺瞧着那树胶挺黏糊，晒干了会不会发硬啊？”
“用树胶就行。”白衣仙子指着远处的橡胶树，树身上还挂着几个采胶的小陶罐，罐口塞着棉布，防止蚊虫掉进去。“那树上的胶汁黏稠得很，像熬化的蜂蜜，熬煮的时候掺点蜂蜡，比例是十比一，”她比划着手指，“晒干后又柔韧又结实，雨水泡了都不怕。成本又低，随处都能采到，小猴们都能上手。”
玄女点头认可，指尖捻起一块金箔碎片，那碎片薄得能透光：“树胶确实好用，防水防潮，比针线缝的还结实。前儿我那银甲的系带松了，用树胶粘了下，到现在都没掉，”
她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笑了，“就是粘的时候不小心沾了根头发，现在还嵌在里面呢。”
“那俺的锁子黄金甲，能不能也粘上些口袋？”孙悟空眼睛一亮，搓着手道，“俺以后拿步枪时也可以把弹匣放到弹挂里，这样俺老孙就不但能用金箍棒，还能用步枪了。”他说着还摸了摸身上的粗布衫，仿佛上面真的有弹挂，能摸到口袋的边角。
“当然可以，只要你愿意。”白衣仙子笑道，“回头我让人给你那锁子甲也改改，多粘几个大小不一的口袋，大的放弹匣，小的放火石、疗伤药，保管够用。”
“太好了！”孙悟空乐得蹦起三尺高，落地时差点踩着块金箔，吓得赶紧捂住脚跳开。“俺这就把锁子黄金甲拿来！”说着就要往水帘洞跑，又被玄女一把拉住后领。
“急什么？”玄女无奈道，指尖弹了弹他的脑门，“先让仙子把这些插板的尺寸记好，回头一起改。你那锁子甲上的纹路复杂，有龙鳞纹、云纹，得量准了才好下料，不然粘歪了多难看。”
孙悟空这才停下脚步，挠着后脑勺嘿嘿直笑，尾巴尖还在地上扫来扫去，扫得那些金箔碎片沙沙响，像在奏乐。阳光透过射击场的树梢，照在散落的金箔碎片和陶瓷插板上，泛着金光与青光，像撒了一地的星辰。远处传来小猴们操练的呐喊声，混着窑场飘来的烟火气，让这花果山的清晨，格外热闹又踏实，连风里都带着股陶土与阳光混合的、踏实的甜意。
赋词一首:
《水调歌头·新甲试锋芒》
青釉映晨光，碎甲焕新芒。三日窑火淬炼，插板嵌金裳。金箔裁云袖薄，银线缝春袋巧，轻甲胜霓裳。枪击炮轰处，纹裂亦何妨？
猴急试，仙子笑，锁甲忙。携防一体，弹挂轻挽战旗扬。莫问前朝金胄，且看今朝瓷甲，热血护山乡。他日天兵至，花果山更强。
又赋:
《临江仙·花果山甲事》
窑火初歇瓷甲冷，金箔轻裹青锋。
试枪犹见釉光融。
裂痕藏细网，未损寸心同。
树胶粘袋携行便，弹痕叠印重重。
小猴争试舞西风。
碎金铺暖日，蹄响落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