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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次日清晨,花果山巅云雾缭绕,如一层被晨露浸软的素纱,轻轻笼着峰峦沟壑,连空气都带着三分湿润的凉意,吸进肺里,竟能尝到一丝草木的清甜。

水帘洞内,水珠顺着钟乳石的弧度缓缓滑落,“叮咚”一声敲在石笋上,那声音在空荡的洞里荡开,又被另一串滴落的水珠接住,像是谁在暗处弹着一架无形的玉琴。初升的朝阳刚跃过东海的浪尖,便有几道金光穿透洞顶的缝隙,斜斜地扎进水里,折射出七彩霞光,将洞内的钟乳石都染成了琉璃色——有的像翡翠,有的似琥珀,还有的泛着珍珠母贝般的虹彩。

孙悟空捂着发胀的额头,从水帘洞里踉跄走出,昨日被定海珠砸中的地方依旧隐隐作痛,那痛感不是钝重的闷疼,而是像有根细针在脑仁里钻,一下下挑着神经,惹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更难受的是那股魂不守舍的滋味——三魂六魄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牵扯着,总往体外飘,稍一分神就头晕目眩,脚下像是踩在晒得蓬松的棉花上,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连眼前的景物都在微微晃动,远处的山峦像是隔着一层水波,忽明忽暗。

昨晚白衣仙子守着他看了半宿,先是掐诀念咒,指尖溢出的白光在他头顶盘旋成一朵莲花状,莲瓣上还沾着点点星辉,说是要“引魂归位”;后来又取来昆仑仙露,蘸着冰蚕丝织就的锦帕擦拭他的额头,仙露触肤时带着沁骨的清凉,顺着毛孔往里钻,却始终查不出症结所在。

此刻见孙悟空出来,白衣仙子连忙迎上前,素色裙摆扫过草叶上的露珠,沾起一串晶莹,落地时溅成细碎的光点。她望着孙悟空苍白的脸,关切地问:“悟空啊,可还难受?夜里听你翻来覆去的。”

孙悟空点了点头,眉头拧成个疙瘩,连带着额角的青筋都凸了起来,声音带着几分虚弱,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师姐,俺老孙感觉魂魄要飞了,像是揣了一窝刚出壳的兔子,在身子里东撞西撞,抓不住,按不牢,稍不留神就想往外蹦。方才走这几步,总觉得后颈窝发凉,像是有阵风要把魂儿从嗓子眼里勾出去。”

白衣仙子心里急得打鼓,秀眉微蹙,像两弯蹙起的新月,连眼角的细纹都透着焦虑,她追问:“悟空呀,你给我说详细点,究竟是什么魂快要飞的感觉?是猛地一下要冲出去,像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似的,还是像被什么东西慢慢往外拖,像拽着线头抽蚕丝?”

“不是猛地冲,”孙悟空咂咂嘴,舌尖尝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他努力在混沌的脑子里搜刮着词句,“就是三魂六魄从骨头缝里、皮肉里慢慢往外渗,像熬粥时锅沿往外冒的热气,丝丝缕缕的,抓不住摸不着。你得使劲攥着心神,像攥着一把刚从海边捡来的沙子似的,稍一松劲,眼前就发黑,耳朵里嗡嗡响,跟掉进了无底洞似的,头重脚轻的,恨不得找根绳子把自己拴在石头上才踏实。”

正说着,一道金光划破晨雾,如利剑般劈开云层,带着破空的锐响。

玄女踏着祥云落在二人面前,银甲上还沾着些许朝霞的光晕,甲片边缘泛着淡淡的金红,像是镀了一层熔金。她腰间的佩剑悬在鲨鱼皮鞘中,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剑穗上的明珠碰撞着,发出细碎的“叮咚”声。见孙悟空捂着额头、脸色发白,连嘴唇都没了血色,她连忙上前一步,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头还难受吗?看你这脸色,比昨日更差了,眼下的乌青都快耷拉到颧骨了。”

孙悟空抬头,见是玄女,眼皮都有些抬不动,像粘了层浆糊,他点了点头,声音更低了,像蚊子哼哼:“师父,挺难受的,比昨天夜里还厉害。刚才从洞里走这几步路,感觉魂儿差点没跟上身子,像是要把俺老孙撇下似的,走快了都怕自己变成个空壳子,被风一吹就散了。”

玄女眉头一紧,拧成个川字,伸手想探他的额头,指尖快碰到皮肤时又停在半空,生怕碰疼了他,指尖的仙力都收得小心翼翼:“用不用去找天庭的仙医看看?广惠仙医擅长调补神魂,延寿真人专攻外伤后遗症,他们或许有法子。实在不行,去请太上老君,他的金丹总能压得住邪气。”

孙悟空摇摇头,有气无力地摆手道:“不用了师父,天庭的仙医多半拿些安神汤糊弄,那玩意儿喝着跟白开水似的,最多加两朵忘忧草,不管用。俺老孙这毛病邪门得很。对了,昨天那黑风老妖怎么样了?处置了没?”

玄女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些,目光落在远处的云海,那里的云团正被朝阳染成橘红色:“玉帝下了旨意,已经处死了。说起来,那老妖也有段缘由——他本是条黑龙蛟,在黑风山修炼了万年,鳞片都快炼成玄铁了。按天庭旧例,像他这般有了名号的精怪,每五百年要上交一批灵物,像是千年雪莲、深海珍珠、玄龟甲之类的,说是‘纳贡’,实则是变相的盘剥。可谁愿意把辛苦修炼攒下的宝贝拱手让人?他便拖了几百年没交,天庭几次派天兵去催缴,领头的天将言语间没少羞辱,说他‘不过是条没入籍的野蛟’,后来更是直接派兵去压,烧了他的洞府,杀了他三个贴身的小妖,一来二去,他索性反了。这件事导致天庭的声誉受损,目前玉帝已经去找天道仙子了,说是要修改这种规矩。”

“哦,原来是条龙。”孙悟空若有所思,眼神稍微清亮了些,像是蒙尘的镜子被擦了一把,“难怪那吸魂大法邪乎得很,竟能硬生生扯人魂魄,原来是龙族学了旁门左道。”

话音刚落,孙悟空突然腿一软,膝盖像是没了骨头,“咯吱”一声响,身子往前栽去。幸亏白衣仙子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的胳膊,她的手指纤细却有力,指甲修剪得圆润,透着健康的粉色。玄女也同时伸手托住他的腰,才没让他摔在地上。

“你这样不行!”玄女语气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悟空,听师父的,定海珠是赵公明的法宝,他日日以自身精血温养,定知解法。我这就叫他来!”

说罢,玄女将两根手指凑到唇边,吹了个清脆的口哨,哨音穿云破雾,像一串银铃在空中跳跃,引得一只信鸽从桃林里扑棱棱飞出,翅膀带起几片粉色的桃花瓣,打着旋儿落在地上。那鸽子通身雪白,连一根杂色羽毛都没有,脚爪鲜红如玛瑙,是天庭驯养的传信灵鸽,脑门上还有一道淡淡的金纹,能辨人言、识方向,据说认路的本事比土地公还强。玄女从怀里摸出张云纹纸,纸是用瑶台仙竹纤维做的,薄如蝉翼却韧性十足,对着光看,能瞧见里面细细的竹丝。她又取来一支狼毫笔,笔杆是紫檀木的,上面刻着缠枝莲纹,笔尖是紫毫,蘸了点草叶上的晨露,飞快写了几行字,字迹娟秀却带着力度,笔画转折处像刀刻的一般。

写完后,她将纸叠成小方块,塞进鸽腿上的金丝小筒里,轻轻一扬手:“去,找赵公明,让他立马过来,不得耽搁!告诉他,来晚了,我就把他的定海珠扔进东海喂鱼!”

信鸽像是听懂了,扑扇翅膀,“啾”地叫了一声,声音清亮,直冲云霄,翅膀划破云层,转眼没入天际,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白痕。玄女转头对孙悟空说:“你先歇会儿,他骑着黑虎快得很,最多一炷香就来了。”

孙悟空依言靠在旁边一棵老桃树上,树干粗壮得要两人合抱,树皮皴裂,刻满了岁月的痕迹,有些地方还留着用金箍棒刻的歪歪扭扭的“齐天大圣”四个字,如今已被树纹涨得模糊。

树枝繁叶茂,像一把撑开的巨伞,结满了半熟的桃子,粉嘟嘟的,还带着细细的绒毛,阳光透过叶缝照在桃子上,像是撒了层碎金,煞是可爱。他眯上眼睛,想养养神,可神魂依旧乱窜,像一群没头的苍蝇,在脑子里嗡嗡飞。眼皮子沉得像灌了铅,偏又睡不着,耳边总响着一种奇怪的“嘶嘶”声,像是有蛇在草丛里爬。

玄女在一旁看着,心里暗骂赵公明:定海珠号称镇财之宝,能聚灵气、镇邪祟,当年封神时就凭这珠子立过战功,怎的这般不长眼,竟伤了悟空!等会儿他来了,定要好好训他一顿,若治不好悟空,定不饶他,就算他是财神爷,掌管三界财路,也得让他把定海珠交上来炼了,重新铸个温顺点的法宝!

没过一炷香的功夫,南边传来一阵云气翻动的声音,“呼呼”作响,像是有大风过境。赵公明骑着黑虎踏云而来,那黑虎额间的王字漆黑如墨,四蹄生风,踏过的云团都被搅得旋转起来。老远就听见赵公明喊:“娘娘,俺来了!是不是有急事?俺刚在清点凡间的香火钱,一听鸽子传信,立马就赶来了!”落地时,黑虎打了个响鼻,喷出两道白气,用脑袋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胳膊,尾巴还甩了甩,扫起一阵风,吹得周围的草叶都弯了腰。

他刚站稳,玄女就迎上去,柳眉倒竖,眼神像淬了冰:“赵公明,你自己看看!昨天你那定海珠,把悟空伤成什么样了?脸白得跟宣纸似的,站都站不稳!你说怎么办吧!”

赵公明被训得一缩脖子,像只受惊的鹌鹑,脖子上的金项圈都晃了晃。他挠了挠头,一脸委屈:“娘娘,俺也不知道啊!都怪那黑龙蛟,他临死前吐的黑气邪性得很,带着尸煞和怨念,定海珠沾了那黑气,才不听使唤的。再说了,当时俺也被砸了一下,现在胸口还隐隐作痛呢。”他说着,解开自己的衣襟,露出胸口一块青紫色的印子,像块淤青的石头,边缘还泛着淡淡的黑,看着就疼。

“行了行了,”孙悟空睁开眼,喘了口气解围,他的嘴唇都有些干裂,“师父,别怪赵元帅了,他也不是故意的。先想想俺老孙这毛病咋办吧,再这么折腾,魂儿真要飞了,到时候可就找不回来了。俺还想等病好了,去摘几个新熟的桃子呢。”

玄女瞪了赵公明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暂且饶你一回”,转向他道:“依照天规,你误伤同僚,本当罚你面壁百年,抄录《天条》千遍。但眼下先将功补过,务必治好悟空的病,不然……新账旧账一起算!你那些宝贝元宝,可别想再安安稳稳地放在财神殿里!”

赵公明连忙点头如捣蒜,脑袋点得像个拨浪鼓,头上的紫金冠都歪了:“娘娘放心!俺一定尽力!可……可俺真不会看病啊!你让俺去打个瘟神、收个小妖,俺能把他们打得哭爹喊娘,可这神魂上的毛病,俺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连脉都不会搭,上次自己感冒了,还是喝了三碗姜汤才好的。”

“不会就现学!”玄女语气不容置疑,又转头看向孙悟空,语气软了些,带着点嗔怪,“你也是,昨天我没让你去,你偏要跑过去支援,知不知道多危险?那黑龙蛟的吸魂大法本就厉害,再加上乱战,法宝无眼,稍有不慎就会遭殃。你呀你,就是个闲不住的猴头,天生的劳碌命!”

孙悟空挠了挠头,嘿嘿笑了两声,露出两颗尖尖的牙,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师父,俺老孙就是想着帮你分担点,看你在锁龙桥那儿打得辛苦,银甲上都沾了血,想着早点解决了那老妖,你也能歇歇。没想到被个珠子砸了……这事儿也邪门,那定海珠跟着赵元帅这么多年,咋偏偏昨天不听话。”

玄女叹了口气,摆摆手,眼里的火气消了些,她伸手理了理孙悟空额前凌乱的毛发:“罢了罢了,算你这猴子理由找得对,也是一片好心。赵公明,想好了没?到底有没有法子?再磨蹭,悟空的魂儿真要飞了!”

赵公明眼珠一转,突然一拍大腿,“啪”的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要紧事,连腰间的玉佩都被震得跳了跳:“有了!娘娘,俺有个办法,或许能治好孙大圣!”

“快说!别卖关子!”玄女催促道,语气里带着急切,连手指都不自觉地攥紧了。

赵公明脸上露出笑意,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解释道:“俺那三个妹妹,云霄、碧霄、琼霄,在三仙岛开了个‘三霄医馆’。她们离开天庭后,在岛上潜心学了两千年医术,什么疑难杂症都见过。上回俺被个千年蜘蛛精的毒雾熏得头疼,疼得直在地上打滚,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就是被她们几针扎好的,当天就能下地走路,还能喝三碗仙酒呢。现在她们可不单单会布阵打仗,治病救人的本事,在三界也是数一数二的,比天庭那些老古板强多了,那些老仙医,开个方子都得翻八百年前的医书。”

白衣仙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像是看到了希望,她的睫毛颤了颤:“可是在九曲黄河阵大显神通,能困十二金仙的三霄仙子?”

“正是!”赵公明点头,语气里带着自豪,下巴都微微扬了起来,“孙大圣的病,交给她们准没错!”

玄女还是有些疑虑,眉头没松开,像打了个结:“靠谱吗?她们以前可是出了名的脾气烈,当年封神大战时,谁的面子都不给。别到时候没治好病,再把悟空折腾一顿,那可就糟了。可别耽误了悟空的病,他这魂飞症,拖不得。”

赵公明拍着胸脯保证,胸口“砰砰”响,像是在敲鼓:“娘娘放心!治不好孙大圣,俺直接辞了这财神爷的职位,去三仙岛给她们端药碗、烧火做饭,劈柴挑水都行,绝不反悔!俺赵公明说话算话,不然就让俺的聚宝盆长出草来!”

“那便去试试。”玄女当机立断,不再犹豫,“我和白衣仙子扶着悟空,你在前面带路,快些走。”

“好嘞!”赵公明应着,先驾起祥云,黑虎在云头昂首挺胸,威风凛凛,时不时还抬头吼两声,声音震得云团都在抖。玄女和白衣仙子一左一右架着孙悟空,足尖一点,也跃上云端,紧随其后。

云气在脚下流动,带着丝丝凉意,吹得人精神稍振,孙悟空被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鼻子都酸了。

不到一个时辰,就望见一座岛屿浮在碧波之上,岛上琼楼玉宇错落有致,飞檐上挂着的铜铃在风中轻轻摇晃,发出“叮铃铃”的响声。

隐约可见药田千亩,各色草药长势喜人,有顶着紫色花穗的紫苏,有叶片宽大的艾草,还有爬满架子的何首乌,药香随风飘来,清冽提神,混杂着海风的咸湿,格外清新。岛周围的海水碧蓝,像一块巨大的蓝宝石,几只海鸥在水面上盘旋,发出清脆的叫声,时而俯冲下去,叼起一条银光闪闪的小鱼。

赵公明按落云头,指着岛上山坡处一座雅致的竹楼说:“到了。不过要去医馆,得爬这九九八十一个台阶,我妹妹说,这叫‘步步踏实,方能去病根’,让来求医的人静下心来,别急着赶路,也别急着痊愈,得慢慢养。”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石阶蜿蜒而上,宛如一条碧色玉带缠绕在青翠的山坡上,每一级都用整块青石打磨而成,石面被岁月和往来脚步磨得光滑温润,却又不失棱角。

石阶中央,皆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莲花,花瓣脉络清晰如真,连花芯的细蕊都凿得根根分明,想来是三霄仙子亲手所刻,寄寓着“步步生莲,祛病消灾”的心意。

阶旁长满了奇花异草,开着紫色小花的紫苏挤挤挨挨,叶片边缘带着锯齿,风一吹便摇摇晃晃,像是在点头迎客;叶片带刺的苍耳缀着青绿色的小球,沾在路过的裤脚边不肯撒手;还有些叫不上名的草药,有的顶着黄色的花盘,有的垂着紫色的穗子,叶片上滚动的露珠晶莹剔透,被阳光一照,折射出七彩光芒,像撒了一地碎钻,又似无数星辰落在草叶上,煞是好看。

白衣仙子望着这满眼生机,嘴角漾起一抹浅笑,扶着孙悟空的胳膊更稳了些,指尖不经意触到他衣袖下的皮肤,只觉一片冰凉。她柔声说:“就当锻炼身体了,正好活动活动筋骨,这山间的灵气足,对悟空的病也有好处。你瞧这石阶上的莲花,刻得多精巧,定是花了不少心思。”

孙悟空虚弱地眨了眨眼,眼前的石阶像是在旋转,他声音发飘:“慢点走……这台阶看着晃眼,像踩在云彩上……”

“好,咱慢慢走,不急。”玄女轻声应着,声音温柔得像羽毛拂过心尖,她小心翼翼地扶着孙悟空的腰,生怕稍一用力就弄疼了他。白衣仙子则搀着他的另一侧胳膊,三人步调一致,一步一步往上挪。赵公明也在一旁搭手,时不时提醒“小心脚下,这级台阶有点滑”,他那黑虎乖乖跟在后面,尾巴扫过阶旁的草叶,惊起几只蚂蚱。四人拾级而上,脚步声“笃、笃、笃”地在寂静的山坡上回荡,与林间的鸟鸣、草间的虫吟交织在一起,倒生出几分安宁来。

“俺这三个妹妹,如今可实在得很。”赵公明边走边说,语气里满是赞许,眼角的皱纹都透着骄傲,“这医馆不光治神仙,也治凡人。凡间那些难治的病,像什么癫疾、惊风、肺痨,还有些说不上名的怪病,官府的医馆治不好的,都千里迢迢来找她们看。去年有个凡间妇人,抱着孩子跪在医馆门口哭,那孩子得了‘失魂症’,整日痴痴呆呆,见了亲娘都不认得,就是被她们用守魂草熬汤,再配上三针‘醒神针’治好的。现在那孩子都能跟着爹上山砍柴了。”

他顿了顿,又说:“虽说她们辞了天庭神位,成了散仙,可凡间百姓念着她们的好,逢年过节就来医馆前摆上瓜果点心祭拜,香火比天庭的神庙还旺,反倒修出了大功德,比在天庭时自在多了,脸上的笑容都多了,不像以前总皱着眉头。”

白衣仙子闻言,若有所思,目光落在阶旁一株开着白色小花的草药上,那花瓣薄如蝶翼,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她轻声道:“这般说来,脱离体制,反倒能得偿所愿?不在其位,反倒能做成想做的事?这话太深奥,我一时悟不透。”

玄女笑了笑,语气淡然,目光望向远处的海平面,那里水天一色,海鸥正舒展翅膀翱翔:“大道三千,殊途同归罢了。在哪不是修行?在天庭为仙,镇守一方是功德;在凡间行医,救苦救难,亦是大功德。心之所向,素履以往,便是正道。”

说话间,四人已来到竹楼前。只见那竹楼依山而建,用的是百年楠竹,色泽温润,透着淡淡的竹香。

门楣上挂着块檀香木牌匾,木质细腻,纹理清晰,上书“三霄医馆”四个篆字,笔力浑厚,刚中带柔,透着股仙气,想来是云霄仙子的手笔。牌匾旁边还刻着一副小字:“但愿世间人无病,何惜架上药生尘。”

字迹娟秀,却藏着慈悲心肠。竹楼的窗户敞开着,挂着淡青色的纱帘,纱帘上绣着兰草图案,随风轻轻摆动,偶尔有药香从窗内飘出,勾得人心里安宁。赵公明让三人稍等,自己先推门进去,门上的铜环是紫铜所制,被摩挲得发亮,碰撞在一起发出“叮铃”一声轻响,清脆悦耳,打破了医馆的宁静。

此时医馆里静悄悄的,药香弥漫,浓郁却不刺鼻,是当归的醇厚、川芎的辛香、甘草的甘甜、薄荷的清凉混合在一起的醇厚香气,闻着就让人精神一振。

云霄仙子正坐在案前,身着一袭月白色布裙,裙摆上绣着几株兰草,乌黑的长发挽成个简单的发髻,用一支碧玉簪固定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更添温婉。

她手持药碾子,正细细研磨着一味草药,那药碾子是青石做的,边缘被磨得光滑,她的动作轻柔舒缓,像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神情专注,连睫毛的颤动都带着韵律,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脸上,柔和得像一幅水墨画。

碧霄仙子坐在窗边的竹椅上,竹椅上铺着软垫,她捧着一本泛黄的《肘后备急方》看得入神,书页边缘都有些磨损了,显然是常被翻阅。她的手指纤细,指甲修剪得整齐,轻轻点在书页上,时不时皱起眉头思索,嘴角还微微动着,像是在默念药方。

琼霄仙子则在角落里,对着一面水镜比划着什么,那水镜是用千年寒冰所制,寒气氤氲,镜面却清晰如镜,里面映出淡淡的绿光,随着她的手势流转,像是在修习某种疗愈法术。她动作麻利,眼神灵动,眉宇间还带着几分当年的英气,只是少了些锋芒,多了些温和。

医馆里摆着十张病床,都是竹制的,打磨得光滑无刺,铺着干净的粗布床单,上面绣着简单的艾草图案。

其中三张床上躺着患者:一个是凡间的老汉,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裳,正捂着胸口咳嗽不止,每咳一声都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他的儿子坐在旁边,不住地给父亲顺气;一个是年轻的樵夫,腿上缠着厚厚的绷带,绷带边缘还渗着点血迹,他正皱着眉闭目养神,想来伤口还在疼;还有个孩童,约莫五六岁的样子,闭着眼睛像是在睡觉,小脸苍白,他母亲坐在床边,轻轻拍着他的背,眼里满是担忧。见有人进来,他们都转头看了一眼,眼神里带着好奇,却也只是匆匆一瞥,便又收回目光,医馆里依旧安静。

云霄听见脚步声,抬头见是赵公明,停下手中的活计,温婉地问:“兄长,你怎么来了?今天没去打理你的财神殿?听说最近凡间不少商号求你赐福,连江南的丝绸商和北方的盐商都来了,你倒有闲功夫跑我这医馆来。”她的声音像山涧的清泉,带着温润的暖意。

赵公明嘿嘿一笑,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来贵客了,比商号那些事重要多了。再忙,也得先顾着贵客不是?”

碧霄放下书,好奇地抬眼,目光落在赵公明身后,见他神神秘秘的样子,不由得笑了:“什么贵客,能让你这位财神爷亲自跑腿?还一脸急惶惶的,刚才在山下就听见你那黑虎叫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来了似的。”

“齐天大圣孙悟空,还有九天玄女娘娘,外加一位白衣仙子。”赵公明说着,侧身朝门外示意,语气里带着几分邀功的得意,“都进来吧,我妹妹们都在呢。”

玄女和白衣仙子扶着孙悟空走进医馆,竹楼里的药香更浓了,混合着薄荷的清凉、艾草的温苦、当归的醇厚,还有一丝淡淡的檀香,闻着竟让孙悟空的头晕减轻了些,脑子也稍微清醒了点。

赵公明引着他们到医案旁,医案是用梨花木做的,上面摆着药碾子、药臼、罗盘和几摞医书,角落里还放着一个青瓷瓶,插着几支晒干的草药。他让孙悟空坐在一张竹凳上,凳子上铺着棉垫,是用棉花和晒干的艾草填充的,软软的很舒服,还散发着淡淡的艾草香,能安神定气。

云霄起身走上前,目光落在孙悟空苍白的脸上,仔细打量了一番,又看了看他眼底的青黑和眉宇间的虚浮之气,柔声问:“孙大圣这是怎么了?瞧着气色不大好,眉宇间还有股虚浮之气,像是魂不守舍的样子。”她的目光温和,带着医者的审慎与慈悲。

孙悟空揉了揉额头,那里依旧隐隐作痛,他苦着脸说:“感觉魂儿快飞了,抓不住,留不下,身子像个空壳子,就剩个皮囊了。走两步都觉得累,像是背着座山,偏这山还不实在,飘得很。”

云霄追问:“为何会有这种感觉?是受了外伤,还是中了什么邪门法术?最近三界不太平,莫不是沾了什么邪气?”

“被你哥的定海珠砸了脑袋。”孙悟空说着,朝赵公明努了努嘴,语气里带着点无奈,“昨天在天庭的锁龙桥,那珠子被黑气缠了,没长眼,一下就砸俺老孙头上了。”

琼霄在一旁听见,手里的动作一顿,水镜里的绿光都晃了晃,她眼睛一瞪,看向赵公明,带着几分嗔怪:“兄长,你故意打人家大圣?”

“哪能啊!”赵公明连忙摆手,脸都白了,急得直跺脚,“是误伤,绝对是误伤!当时被黑龙蛟那厮的黑气干扰,定海珠才不听话的,我想收都收不回来,不光砸了大圣,连我自己都被砸了一下,现在胸口还疼呢!”他说着,又想解开衣襟给她们看,被碧霄用眼色制止了。

“误伤也是伤了人家。”琼霄嘟囔着,语气里还有些不满,但见云霄没说话,便也不再多言,只是瞪了赵公明一眼。

碧霄轻声说:“妹妹,先让大姐看病,大圣还难受着呢,有话等会儿再说。”她的声音温和,却带着几分威严,琼霄果然不再作声,只是专注地看着云霄。

云霄没再理会他们,继续问孙悟空:“那珠子打到头部哪个位置了?是前额的天庭穴,还是后脑的玉枕穴?那里可有不同的解法。”

孙悟空挠了挠头,一脸茫然,他实在记不清了,当时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疼得厉害,哪还顾得上看打到哪了:“俺老孙忘了,当时疼得厉害,眼冒金星,脑子里跟炸开似的,没顾上看。”

赵公明在一旁没憋住,“噗嗤”笑出了声,觉得这猴子也有迷糊的时候,可刚笑出声,就被玄女冷冷一瞪,那眼神像冰锥似的,吓得他赶紧把笑咽了回去,脖子都憋红了,活像个熟透的柿子。

云霄忍着笑,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却没表现出来,她拉过孙悟空的手,他的手掌粗糙,布满了老茧,是常年舞棒弄枪留下的痕迹。云霄将三根手指轻轻搭在他的手腕内侧,指尖微凉,带着草药的清香。她闭目凝神片刻,眉头微蹙,似乎在感受脉象的跳动,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见眼白处有淡淡的红丝,瞳孔也有些涣散,才缓缓道:“基本上可以确定了,是魂飞症。”

“魂飞症?”孙悟空挑眉,这名字听着就邪乎,他追问,“啥意思?是不是魂儿真要飞了?”

“三魂六魄乃人之根本,”云霄解释道,语气沉稳,“你这是被法宝的戾气震伤了魂根,其中一魂受损,便牵连其余魂魄不安,就像老树的根被刨了,枝叶自然要枯萎、飘零。所以你会感觉魂魄像抽丝般往外跑,稍不留意就会失神,严重了,怕是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

孙悟空一拍大腿,疼得龇牙咧嘴,却还是兴奋地说:“云霄仙子厉害!不愧是神医!就是这种感觉,跟你说的一模一样!俺老孙就觉得那魂儿跟断了线的风筝似的,一个劲地想往天上飘,抓都抓不住!”

云霄微微一笑,眼底的温柔像水纹般漾开:“这症状不难治,需用三仙岛特产的固魂草熬汤,每日一剂,连服三日。那固魂草长在岛后的悬崖上,吸收了千年月华,最能稳固神魂。另外,这三天里你得躺在床上静养,不能下床走动,更不能动用神力,让魂魄慢慢归位,就像让受惊的鸟儿重新回到巢里。”

“又要躺床上?”孙悟空苦着脸,五官都挤到了一起,他最是好动,让他躺三天,比坐牢还难受,“能不能少躺两天?俺老孙躺一天就浑身骨头疼,跟生锈了似的。”

白衣仙子在一旁劝道:“悟空,听医生的,让你躺你就躺,养好病要紧。你想啊,病好了,才能去打妖怪,去摘桃子,总不能一直这么蔫蔫的吧?”她的语气带着哄孩子似的耐心。

云霄转头对碧霄说:“妹妹,去后院找张空病床,铺得软和些,最好是靠窗的那张,阳光好,再垫上艾草褥子,能安神。让孙大圣躺下歇息,我这就去取固魂草,给他熬药。”

碧霄应声起身,动作麻利地往后院走去。

后院种着不少草药,还有一个小小的莲池,池边放着几张竹椅。不多时,她回来示意病床已备好,脸上带着笑意:“都弄好了,垫了三层棉垫,还放了个软枕,保证舒服。”

众人扶着孙悟空来到后院,只见一张竹床铺在窗边,阳光透过竹窗洒在床铺上,暖洋洋的。

床上铺着厚厚的棉垫,是用新收的棉花做的,蓬松柔软,上面还铺着一层艾草褥子,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旁边的小几上,摆着一盆盛开的茉莉,洁白的花瓣层层叠叠,清香怡人,能驱散浊气。

将孙悟空安置在床上,他刚躺下,头一沾到软枕,或许是药香和软床起了作用,又或许是实在太累了,竟头一歪,沉沉睡了过去,眉头也舒展了些,不再像之前那样皱得紧紧的,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

云霄走了过来,看着他安稳的睡颜,眼底满是温和,她对众人轻声道:“让他睡吧,魂魄安宁了,病才能好得快。这固魂草汤,等他醒了再喝也不迟,现在最重要的是让他好好歇着。”说罢,她转身去药房取药,竹楼里又恢复了宁静,只有药香在空气中缓缓流淌。

赋词一首:

《临江仙·三霄馆疗魂》

宿疾沉疴缠圣体,魂飞魄散难安。

求医急赴三仙山。

石阶莲影叠,药气漫竹帘。

误中珠伤根脉损,云霄妙断根源。

固魂汤饮静养先。

沉沉酣睡里,魂魄渐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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