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工的语气依旧平淡:“你可以试试。就说是我介绍的。能不能问出点什么,看你自己的本事。”
何雨柱接过那张薄薄的纸片,感觉重逾千斤。
这不仅仅是一个名字和一个号码。
这是沈工对他这种“不切实际”探索的默许,甚至是一点微小的支持。
“谢谢沈工!”何雨柱郑重地将纸片收好。
“别抱太大希望。”沈工摆摆手,转身走了,“厂里的本职工作,先做好。”
接下来的几天,何雨柱的心一直悬着那个号码。
哈工大,郑国锋。
他挑了一个中午休息的时间,避开旁人,来到厂办那部老旧的摇把式电话前。
深吸一口气,接通总机,要了长途。
等待接续的时间漫长而煎熬。
电话那头终于传来响铃声,一声,两声……五声……就在何雨柱以为没人接听时,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喂?哪位?”
“您好,请问是郑国锋郑教授吗?”何雨柱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我是。你哪位?”对方语气带着一丝警惕和疏离。
“郑教授您好,冒昧打扰。我是红星轧钢厂的工程师何雨柱,是沈继先沈工介绍我找您的。”何雨柱快速说明来意。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回忆“沈继先”是谁。
“……老沈啊,好久没他消息了。他怎么样?”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
“沈工很好,还在厂里负责技术工作。”何雨柱斟酌着词句,“郑教授,我向您请教一个技术问题。是关于……材料无损检测方面的,特别是……巴克豪森噪声效应,不知道您是否有所了解?”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沉默。
长时间的沉默。
久到何雨柱以为电话断了线。
就在他准备开口询问时,郑教授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复杂的、似乎被勾起久远回忆的感慨。
“巴克豪森噪声……多少年没听人提起这个词了。”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甚至有些凝重。
“小伙子,你怎么会想到问这个?这东西,理论很深奥,应用更是……虚无缥缈。国内早就没人碰了,投入大,产出慢,看不到实用前景。”
何雨柱的心往下沉了沉,但他没有放弃:“郑教授,我觉得它在工业在线监测方面,可能有巨大的潜力,尤其是对我们这种高端材料精密加工的质量控制……”
郑教授打断了他,语气变得直接甚至有些严厉:“潜力?小伙子,我这么说吧,这东西,就像是在嘈杂的菜市场里,试图听清一根绣花针落地的声音。信号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干扰却无处不在!放大信号?同时也会放大无数噪声!提取特征?你需要知道那根针落地‘应该’是什么声音!这需要极其深厚的理论基础和信号处理能力,还需要对材料微观结构的深刻理解!我们现在的工业基础,根本支撑不起这样的研究!”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得何雨柱透心凉。
但何雨柱捕捉到了他话语里的关键——他不是完全不懂,而是深知其难。
“郑教授,我知道很难。但如果我们只是想先搭建一个最简单的系统,不去追求完美的信号,只尝试捕捉材料在明显过热和正常状态下,噪声信号可能存在的、最显着的差异呢?就像……”何雨柱努力寻找着比喻,“就像在菜市场里,虽然听不清绣花针落地,但如果有人扔下一块砖头,总能听到点不一样的动静吧?”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一下。
似乎被何雨柱这个粗陋却形象的比喻触动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郑教授的声音再次传来,少了几分严厉,多了些无奈和一丝极淡的、或许是出于学者本能的兴趣。
“你这小伙子……倒是会想。砖头和绣花针……哼。”
他叹了口气。
“罢了。既然老沈介绍你来的……我这边还有几篇早年的内部参考资料,都是翻译过来的德文和俄文文献,基础理论的,或许……对你有点启发。你自己看看就好,别外传。”
何雨柱的心猛地一跳!
“太感谢您了,郑教授!”
“先别谢。”郑教授语气冷淡,“看完了,你可能就更知道这是多么不切实际的空想了。地址给我,我让人复印了寄给你。”
何雨柱连忙报出厂的地址。
挂断电话后,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
虽然过程曲折,预期也被压得很低,但终究……向前迈出了一小步。
一周后,一个厚厚的、用牛皮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信封,寄到了何雨柱手里。
他几乎是颤抖着手拆开。
里面是几十页泛黄的、带着浓重油墨味的复印资料。
纸张粗糙,字迹有些模糊,满是复杂的公式、曲线图和晦涩的专业术语。
德文、俄文、英文夹杂,显然经历了多次转译。
何雨柱如获至宝。
他利用一切业余时间,泡在资料室,借来德汉、俄汉词典,一个字一个字地啃,一个公式一个公式地推导。
那些深奥的理论,像一扇沉重的大门,阻挡在他面前。
但他没有退缩。
他知道,这或许就是打开那扇全新大门的唯一钥匙。
理解的过程异常痛苦。
磁畴、畴壁钉扎、不可逆运动、 跳跃……一个个抽象的概念,需要他调动全部的知识储备去理解、去想象。
常常枯坐一夜,也只能勉强读懂一两页。
但他乐此不疲。
车间里,“雨柱一号”稳定运行,生产任务有条不紊。
而在何雨柱的头脑里,另一个更加宏大、更加艰难、也更加遥远的技术世界,正一点点向他揭开神秘的面纱。
他仿佛又回到了最初攻克飞控耦合难题、提出热辅助加工思路时的状态。
沉浸在技术的海洋里,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忘记了周围的喧嚣。
只是这一次,他探索的领域,更加基础,更加前沿,也更加孤独。
没有人理解他为什么还要自讨苦吃,去研究那些看起来“毫无用处”的理论。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那看似平静的生产线背后,隐藏着怎样的风险,以及蕴藏着怎样的、跨越式发展的可能。
他走在一条人迹罕至的路上。
脚步缓慢,却异常坚定。
信封里的那些泛黄纸页,就是他此刻最宝贵的地图。
虽然模糊,虽然艰难,但方向,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