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轰鸣着南下,窗外的景色从北方的苍黄逐渐染上南国的翠绿。
何雨柱靠窗坐着,膝上摊开着笔记本,上面写满了问题、推导和待验证的猜想。
他几乎一夜未眠,不是因为旅途颠簸,而是因为大脑过度兴奋。
浙大,频谱分析仪,几天宝贵的“交流学习”时间……每一个词都敲打在他的神经上。
他必须抓住这次机会,验证那个关于频域特征的猜想。
抵达杭州,报到,入住招待所。
一切从简。
第二天,在沈工的引荐下,何雨柱见到了浙大那位实验室的主任,一位戴着深度眼镜、学者气浓厚的中年人,姓吴。
吴主任话不多,略显严肃,但看在沈工面子上,还算客气。
他带着何雨柱参观了实验室。
那台英国产的频谱分析仪就放在角落,蒙着淡淡的灰尘,显然已有些年头未被频繁使用。
“这台是b&K公司的老型号,频率范围有限,精度和现在的没法比,但基本功能还在。”吴主任拍了拍机箱,“你需要用的话,自己熟悉一下操作手册,在那边架子上。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的研究生小陈。”
一个年轻的研究生被叫过来,对着何雨柱腼腆地点点头。
“谢谢吴主任!麻烦您了!”何雨柱由衷感谢。
吴主任摆摆手:“老沈开口了,小事。不过设备老旧,你多担待。实验室有规定,仪器使用要登记,样品不能带离,数据不能拷贝,只能手记。”
条件苛刻,但何雨柱已无比满足。
“明白!绝对遵守规定!”
吴主任交代几句便离开了。
何雨柱立刻投入工作。
他先是花了大半天时间,仔细阅读那本厚厚的、英文的操作手册,熟悉每一个旋钮和接口的功能。
然后,在小陈的帮助下,将分析仪开机、预热、进行简单的校准。
嗡鸣声响起,古老的阴极射线管屏幕亮起幽绿的光。
时间紧迫,他带来的,是几根精心制备的、标注着不同热处理状态的小型金属试棒——正常、轻微过烧、明显过烧。
连接好自制的检测线圈和前置放大器。
深吸一口气。
第一根试棒,正常状态。
调整分析仪的中心频率、带宽、扫描速度……
幽绿的屏幕上,噪声的频谱缓缓展开。
像一片起伏不平的山丘,主要集中在低频区域,高频成分很少,幅度很低。
他仔细记录下频谱的形状、峰值位置、幅度。
更换试棒。
轻微过烧。
频谱形态开始发生变化。低频成分的“山丘”似乎变得略高略宽,更重要的是,在某个特定的高频区域,出现了一个微小但清晰的“鼓包”!
何雨柱的心脏猛地一跳!
屏住呼吸,反复扫描、确认。
鼓包稳定存在!
虽然幅度不高,但在原本平滑衰减的高频背景上,异常显眼!
更换第三根,明显过烧。
那个高频的“鼓包”变得更加突出、宽阔!甚至出现了第二个更弱的鼓包!
而总体噪声强度,也显着增加!
猜想被证实了!
过烧不仅增加了巴克豪森噪声的总体强度,更重要的是,它改变了噪声的频谱特征!在特定的高频段,产生了显着的额外能量集中!
这很可能与过烧导致的特定尺寸析出物或晶界状态变化,对畴壁运动产生了特定频率的激发有关!
这是一个比单纯强度测量更灵敏、更特征性的指标!
何雨柱强压住内心的狂喜,一遍遍重复测量,记录下每一个细节数据。
不同的频率刻度,不同的带宽设置,不同的扫描次数取平均……
他像一个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贪婪地汲取着屏幕上每一个跳动的光点所蕴含的信息。
三天时间,他几乎不吃不睡,完全泡在实验室里。
靠着冷馒头和开水,支撑着高强度的工作。
小陈研究生从一开始的好奇,到后来的敬佩,最后甚至主动帮他打饭,帮他记录一些重复性的数据。
数据分析仪的幽绿屏幕,成了他世界里唯一的光源。
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满了频率、幅度、带宽、以及手绘的频谱草图。
最后一天下午。
何雨柱正在对一组数据进行最后的复核。
分析仪突然发出一声轻微的异响,屏幕上的光谱轨迹开始不稳定地抖动,幅度忽大忽小。
“怎么回事?”何雨柱心里一紧。
小陈赶紧过来检查,调节了几个旋钮,情况没有改善。
“可能是老化了……或者某个电子管接触不良了……”小陈有些无奈,“这机器年纪太大了,经常出点小毛病。”
何雨柱的心沉了下去。
最关键的数据,就差最后几组了!
他尝试关机,冷却,再重启。
故障依旧。
幽绿的光谱在屏幕上扭曲、跳动,像在嘲笑他的焦急。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距离他离开实验室,只剩下不到三个小时。
吴主任之前明确说过,不会为这台老设备安排紧急维修。
难道就要这样功亏一篑?
何雨柱盯着那跳动的屏幕,大脑飞速运转。
不能慌。
设备故障,但思维不能故障。
他回顾着已经获取的大量数据。
虽然最后几组数据因故障无法精确获取,但之前的数据,已经足够清晰地揭示了那个规律——特定高频段的能量集中,与过热程度的强相关性!
现有的数据,已经足够支撑他回去后,设计更具体的信号处理方案,甚至尝试构建简单的模拟电路,来提取这个特征频率!
最后的几组数据,只是锦上添花,并非不可或缺。
想到这里,他焦躁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他不再试图修复机器,而是拿起笔记本,开始系统性地整理、归纳已经获取的所有有效数据。
将频谱特征与试棒的热处理状态、金相照片(他提前拍摄了带过来)进行一一对应关联。
寻找更普适的规律。
小陈看着他迅速从焦虑转为专注,不禁有些讶异。
最终,何雨柱合上笔记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虽然略有遗憾,但主要目标,已经超额完成。
他仔细清理了实验台,将设备恢复到原状,认真填写了使用登记表。
然后,他向小陈郑重道谢,又去找吴主任告辞。
“有收获吗?”吴主任随口问了一句。
“非常有收获!太感谢您了!”何雨柱由衷地说。
吴主任点点头,没再多问。
离开浙大,何雨柱没有立刻去火车站。
他沿着西湖,慢慢走着。
夕阳给湖面洒下碎金,远山如黛。
但他无心欣赏风景。
脑海里,全是那些幽绿的频谱、起伏的曲线、以及它们背后所揭示的材料奥秘。
这一次杭州之行,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虽然门后的路依然漫长,但他已经看到了方向,并且拥有了初步的“地图”。
回家的火车上,他依旧毫无睡意。
在晃动的车厢里,就着昏暗的灯光,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
设计着基于这次发现的新检测方案草图,列着回去后需要立刻开展的试验计划,甚至开始构思如何将频域特征提取电路,集成到未来的“雨柱二号”系统中……
思路如泉涌。
当他拖着疲惫却兴奋的身躯回到厂里时,一份初步的《基于巴克豪森噪声频域特征的材料过热无损检测方法探索》报告纲要,已经在他脑中成型。
他没有先回宿舍,而是直接去了车间实验室。
小李和刘师傅看到他回来,立刻围了上来。
“何工,怎么样?”
何雨柱放下简单的行李,没有多说废话,直接翻开笔记本,指着那些频谱草图和数据分析。
“看这里!高频特征!比强度敏感得多!”
他快速而清晰地讲解着杭州之行的核心发现。
小李和刘师傅听得目瞪口呆,随即脸上也涌起兴奋的红光。
“太好了!我就知道能行!”小李激动道。
“妈的,真让你搞出名堂了!”刘师傅也咧着嘴笑。
“别高兴太早。”何雨柱打断他们,“这只是第一步。验证了可行性,接下来,我们要想办法用我们自己的条件,把这种频域分析能力‘造’出来!”
他目光扫过实验室里那些熟悉的、简陋的设备。
“我们需要自己搭一套简单的带通滤波器和峰值检测电路,瞄准那个特定的高频段……”
新的、更加艰难的攻关,立刻开始。
但这一次,团队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信心和干劲。
因为他们知道,这一次,他们走在了一条真正前沿的、通往未来的道路上。
何雨柱看着迫不及待开始翻找元器件的刘师傅和小李,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旅途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
他知道,真正的挑战,现在才真正开始。
但他和他的团队,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