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在川东南一座因盐业而显得颇为富庶的县城里。
刘桃惠站在曾经显赫一时的盐商李府旧址前,心沉到了谷底。
眼前哪里还有半分高门大户的气象?
朱漆大门被粗暴地贴上交叉的官封条,早已褪色破损。
从缝隙看院墙内,杂草丛生,早已毫无人气。
她花费了身上一半积蓄,才从一个曾在李家做过短工的老仆口中拼凑出真相。
李家因一桩数额巨大的私盐案彻底败落,家主及成年男丁皆被锁拿问罪,凶多吉少。
而自家小姐周淑宁,这位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竟在抄家之后,被当时负责此案的盐课司吏陈某人,以区区十五两银子的身价,当作家产的一部分,买回了府中,成了他的侍妾。
这个结果,比刘桃惠预想的最坏情况还要不堪。小姐竟从正头娘子沦落被当做货物买卖,成为他人玩物的侍妾。
一股混杂着酸楚的怒火灼烧着她的心,她用力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情绪。
“桃惠……”
身旁传来沈佩乐担忧而轻柔的呼唤。
这位同样经历过家道中落,被道场拯救的前大户小姐,心思细腻,立刻察觉了刘桃惠情绪的剧烈波动。
她轻轻握住刘桃惠冰凉的手,无声的安慰。
“别急,人找到了就好。只要人还在,就有希望。别忘了,我们现在是谁的人。”
沈佩乐的话语,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激起一圈微澜。
刘桃惠猛地吸了一口气,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让她混乱的思绪得以凝聚。
是了,她不再是那个无能为力的小丫鬟了。
她是太一道场户部的见习吏员,她身后站着神尊,站着整个道场!
“我没事,佩乐姐。谢谢你。我们再继续打听,问问陈府在哪。”
刘桃惠的声音带着轻微的哽咽,但眼神已重燃起坚毅的火光。
循着打听到的地址,刘桃惠很快找到了那位陈姓官吏的府邸。
面前的宅子比之前盐商李家更为气派,也更为森严。
朱漆大门紧闭,门前两尊石狮张牙舞爪,门楣上“陈府”两个鎏金大字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着威严金光。
刘桃惠不敢贸然上前,强忍焦灼,绕着陈府走了几圈。高墙深院,只有侧门和后门偶有仆役进出。
她躲在街角暗处观察,发现进出仆役皆是行色匆匆,神色木然,整个府邸透着一股沉闷压抑的气氛。
刘桃惠咬咬牙,再次动用所剩不多的钱两。
她在后巷蹲守,终于等到了一个看起来面善的粗使婆子。
几枚成色极好的碎银塞过去,婆子掂了掂,脸上露出一丝松动。
“嬷嬷,向您打听个人。府上可有一位两月前新来的周姨娘?”刘桃惠央求。
婆子警惕地左右看看,才小声道:“是有这么一位……唉,也是个苦命人。”
“她……她还好吗?”刘桃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婆子摇摇头,叹了口气。
“好什么呀!刚来那会儿,整日里哭,眼睛都快哭瞎了。老爷新鲜了没几天,就嫌她哭哭啼啼晦气,丢在后院西边最偏的那个小跨院里,再没踏进去过。主母那边……”
婆子撇撇嘴,声音压得更低。
“主母本就不是个宽厚人,又嫌她是罪眷,身份尴尬,更是不待见。月例银子克扣得厉害,饭食也常是冷的馊的。前些日子听说病了,也没见请个好大夫瞧瞧,就自己硬熬着……啧啧,那脸色,白得跟纸似的,看着都揪心。”
每一个字都像针扎在刘桃惠心上。
小姐竟过的如此煎熬!
那样骄傲清雅的人,被困在这深宅大院,遭受着怎样的屈辱和折磨?她几乎能想象到小姐苍白憔悴、强忍泪水的模样。
愤怒和心疼几乎要将她撕裂。
“多谢嬷嬷!”
她声音哽咽,又塞给婆子几枚钱,转身快步离开,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地涌出。
“不能再等了!”
刘桃惠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看向沈佩乐,后者也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桃惠,硬闯或夜探都非上策,容易给小姐招祸,也违背道场规矩。”沈佩乐冷静分析。
“我们可以亲戚名义拜访,光明正大地去。我虽家道中落,但大户人家的规矩和做派还记得些,由我出面周旋,你见机行事。”
刘桃惠重重点头。
一个时辰后,刘桃惠换上了一身体面的细布衣裙,虽不华丽,却也干净利落。
沈佩乐则穿着一身质地精良的湖蓝色织锦褙子,头上簪着素雅的珠花,通身气度不凡。
两人来到陈府正门前。
沈佩乐上前,对门房微微颔首,声音清晰而沉稳。
“劳烦通禀贵府主母。妾身沈氏,携妹刘氏,自湖广而来。家中姑母听闻表妹周淑宁嫁在此地,特命我等路过时前来探望。些许家乡土仪,不成敬意,还请主母行个方便。”
说着,示意刘桃惠递上一个精心准备的礼盒。
门房见两人衣着不俗,尤其是沈佩乐的气度,不敢怠慢,连忙进去通报。
等待的时间仿佛格外漫长。
刘桃惠紧张得手心冒汗,沈佩乐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眼神示意她镇定。
约莫一炷香后,门房出来,态度客气了些:“沈娘子,刘姑娘,我家主母有请。请随我来。”
两人被引入前厅。
厅内陈设不算奢华,却也透着官宦之家的规矩和一丝刻板的整洁。
主位上坐着一位四十许的妇人,面容严肃,保养得宜,一身深紫色缠枝纹的缎面褙子,手中捻着一串佛珠,眼神带着审视与不易察觉的倨傲,打量着进来的两人。
“见过陈夫人。”沈佩乐带着刘桃惠,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礼数周全。
“不必多礼。”
王氏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二位远道而来,辛苦了。只是周姨娘入府日浅,妾身倒不知她还有湖广的亲戚?”
沈佩乐从容应对,脸上浮现几分歉意与怀念:“回夫人话。淑宁表妹的母亲,正是妾身姑母的闺中密友,两家早年走动甚密。后因各自婚嫁,天南地北,音讯渐疏。
此次妾身随夫家商队入川,姑母千叮万嘱,定要寻到表妹,看看她过得好不好,也带了姑母的几句体己话。打扰夫人清净,实在过意不去。”
她言辞恳切,情真意切,让人难以怀疑。
王氏捻着佛珠的手指顿了顿。
她本不欲理会那个晦气的姨娘,但眼前这两位亲戚看起来颇有来历,又带了不算轻的礼物,态度也恭敬。
她也不想平白得罪人,更怕闹出什么闲话影响自家老爷官声。
略一沉吟,便道:“原来如此。周姨娘身子有些不适,在后院静养。既然二位是来探亲的,也是情理之中。”
“张妈妈。”
她唤过一个心腹婆子,“带这两位娘子去西跨院见见周姨娘吧。莫要久留,扰了病人清净。”
“是,夫人。”
张妈妈应声,面无表情地对沈刘二人道:“二位,请随老身来。”